第256章 哪里有压迫 哪里就有反抗(5k二合一,求追订)
“三斤盐?”
听见商人管事一开口就报出了三斤盐的价格,黑牛明显有些愣神。本文免费搜索:小说宅
这一次寨子里总的就只想换二十斤盐啊!
这才是第一张皮子,就能换三斤?
他有些迟疑,很想一口应下,可想到柴令武的交代,一时间又不敢轻易应声。
那管事商人也是有些诧异。
换做以往,他给出三斤盐的价格,这些蠢笨如猪的僚人,根本不会迟疑才对。
今日,怎么这僚人学聪明了?
两人互相愣神间,远处忽地传来一道悠悠的声音:“三斗盐,少一两,都不换!”
“谁?”
陡然听见一句字正腔圆的汉话,那商人管事顿时眸子微眯,眼中闪过一抹危险的光芒。
在这岭南之地,竟然还有人敢从他嘴里抢饭吃?
他下意识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到的却是一个身着僚人服饰的汉人青年。
黑牛也是愕然转身,满脸都是难以置信。
“柴小哥,换三......三斗?”
柴令武嘴角噙笑,大步上前,肯定道:“就换三斗,少一两咱们都不换!”
“呵~”
那商人管事冷嗤一声,正欲反驳,待看清柴令武的脸后,却是瞬间僵在了原地。
“你......你你你......”
管事结结巴巴的出声,眼前的青年陡然与他脑海中的画像重合,让他心中瞬间掀起惊涛骇浪。
而柴令武望着管事惊骇的样子,一下子就明白过来,对方定然已经认出了自己。
想想也不奇怪,这么久的时间过去,裴行俭就算再蠢,也该摸清了他大致的位置。
不出意外的话,这些商人就该是他派出来的前哨。
只不过现在,还不到他暴露身份的时候。
心思电转间,他眸光一凝,加重语气道:“你什么你,你认识我?还是说不想换?”
“你......”
商人话到嘴边,余光瞥见柴令武警告的目光,刹那间福至心灵。
赶忙摇头解释:“我......我不认识你,但是三斗盐的价格太高了,我换不了。”
“换不了?”
柴令武挑了挑眉,似笑非笑道:“还有换不了的说法?”
管事定了定神,强迫自己镇定下来,压下心中喜悦。
随即一副公事公办的口吻:“多少山货换多少东西,乃是我汉人先祖与僚人历代先民定下来的规矩,我不能坏了规矩。”
“规矩?”
柴令武冷笑一声,摇头道:“若是所谓的规矩,就是一张皮子,只能换三斤盐,那这规矩不守也罢。”
一听这话,最先着急的,反而是一旁的黑牛。
他不断给柴令武使眼色,示意他不要再说了,再说下去,就该没有商人敢和望月寨做买卖了。
商人也察觉到了黑牛的焦急,一时间反而气定神闲起来。
他摇摇头,笑着出声道:“望月寨若是不守规矩,这买卖也就不必做了,我今日若不收他们的山货,往后也不会再有人敢来收。”
“你不用吓我,你不收,我们还不卖了!”
柴令武悠悠出声,给了一旁的黑牛叔一个安心的眼神。
随即赶在商人出声前,接着说道:“我没记错的话,朝廷在每个城池都设立了征收商税的坊市,桂州应该也有吧,你不收,大不了望月寨的人就多走几天山路,去到正规的市场里交易,真正的好东西,难道还会愁销路不成?”
这话一出,商人管事的笑容顿时僵在脸上。
柴令武一句话说完,也不再多言,只是似笑非笑的与商人管事对视。
大唐的坊市制度,是大唐商业繁华的基础。
大到长安洛阳,小到边境县城,都有专门的商业坊市。
一来,可以保证朝廷的税收,二来,也是为了营造一个公平的交易环境。
这些东西,在汉人之间不是什么秘密,僚人却是不知道的。
这也是为什么,黑牛等人会觉得一张上好的鳄鱼皮,换三斤盐就算赚了的原因。
因为千百年来,汉人就是这么利用信息差骗他们的。
那商人管事的脸僵硬了一瞬,然后就在众目睽睽之下表演了一个一秒变脸。
他一脸苦涩的讨饶道:“这位郎君,小人也是为了混口饭吃,您这么一搞,这市场就全乱套了啊,何况小人这大老远运这些货物进山,成本也不可估量啊。”
“我知道啊,所以我只跟你换三斗盐嘛!”
柴令武似笑非笑的应他一句,随即压低声音:“三斗盐在桂州也就三十文大钱,还不够阁下吃一顿饭吧?但这张皮子,做成皮甲转手一卖,有多少利润,用我说吗?”
一听这话,管事的脸顿时变得异常难看。
他咬牙切齿道:“郎君岂不知断人财路,犹如杀人父母?”
柴令武煞有其事的点点头,
随后在管事期待的目光中,陡然拔高了音量:“那在下给阁下算笔账如何?”
一听这话,众人的目光一下子被吸引过来。
黑牛原本惴惴不安的心,也随着那管事的脸色变化,逐渐安定下来。
管事强撑起一抹强笑,问道:“郎君要算什么帐?”
柴令武高声道:“你用三斗盐,换了我这张皮子,不过是损失一顿饭钱,但你若是不换,你损失的就是整个望月寨给你带来的利润,孰轻孰重,阁下作为买卖人,难道分不清?”
“话也不能这么说,我不收他们的山货,他们也卖不出去啊,并且岭南的商路都是固定的,这条路除了我,也没有旁人走!”
此刻,管事也进入了角色,和柴令武据理力争。
总之就是吃定了他不收的寨子,也不会有别的商人来收。
望月寨想要做买卖,就只能跟他做。
柴令武一脸嘲弄道:“我相信,你要是不收望月寨的山货,旁人肯定是不敢来收的,不过,望月寨的人进城卖山货,你们也没理由阻拦吧?”
闻言,管事的脸再一次垮了下来。
他看了一眼黑牛,忽然一把上前抓住柴令武的手臂,将他拖到一旁的角落里。
然后用近乎哀求一般的语气道:“我的小祖宗,我知道您是贵人,可您也不能把小人的锅砸了啊,好歹给小人留一口饭吃,小人今日要是开了这个口子,其他寨子的人还不把小人给生吞活剥了啊,而且我也没法向其他同行交代。”
“那是你的事情,三斗盐换一张皮子,你已经赚大了。”
柴令武对他的哀求不为所动,依旧我行我素。
如今大唐并未实行盐铁专卖,市场上一斗盐也就十个大钱。
三斗盐,就算加上运费和人工以及朝廷的税收,成本顶了天也就是一两百文。
但一套上好的皮甲,市场上至少十贯钱起步。
而一张完整的鳄鱼皮,做两套皮甲根本一点问题都没有。
这可是足足一两百倍的利润,已经足够这些商人吃得满嘴流油了。
管事见柴令武态度坚定,脸色不由更加难看。
他咬咬牙,沉声道:“看在贵人的面子上,小人这一次可以按照您说数量交换,但下一次......”
“下一次也一样!”
柴令武打断了管事的屁话,淡淡道:“你要赚钱,我已经给你留了足够的利润空间,但做人不能太丧良心,僚人为什么老是反反复复,你难道不明白吗?”
管事脸色一变,赶忙辩解:“贵人说笑了,这僚人反复,和小人可没有任何关系,小人就是一个货郎罢了。”
“行了,废话少说,别的寨子我不管,反正以后望月寨,都得按今天这个规矩来。”
柴令武也不想和商人说得太深,在望月寨生活这些日子,他基本上已经了解了僚人为何总是反复的原因。
这是政策上的东西,一个商人也改变不了什么。
商人闻言,心知柴令武的主意不可更改,也只得长长叹了口气,妥协道:“换小人可以换,贵人也得给小人吃一颗定心丸吧?”
“我可以让寨子里的人,保守这个秘密,不向其他寨子透露这些山货的真实价值,其他寨子你该怎么样还是怎么样。”
柴令武果断打包票,这本来就是黑牛叔已经承诺过的,拿来送个顺水人情也未尝不可。
商人闻言,则是彻底松了口气。
“如此甚好。”
他点点头,拉着柴令武朝广场中央折返。
走到一半,管事冷不丁出声道:“贵人,小人姓刘名能,乃是洛阳大兴号的掌事,贵人将来要是有用得着小人的地方,可以差人到洛阳北市寻小人。”
柴令武一愣,忍不住深深的看了一眼刘能。
这年头,还真是处处都是人精啊。
但心思一转,柴令武还是点头道:“行,大兴号刘能是吧,我记住你了。”
刘能面上不显,心头却是一喜。
他刚才也就是随口一说,打算结个善缘,却也没真想过真能让贵人记住他。
没想到,这泼天的富贵,终究还是落在了他身上。
果然,老天都认为他该发财啊!
黑牛叔见两人去而复返,不由有些惴惴不安的迎上来,拉过柴令武问道:“柴小哥,如何,他答应了吗?”
“答应了,直接换吧!”
柴令武点点头,小声回应一句。
下一刻,就见黑牛叔瞬间双目赤红,难以置信道:“真答应了?”
“当然,前提是你们别说出去,不然他们和其他寨子的买卖没法做!”
柴令武笑吟吟地出声,再次给他吃了一颗定心丸。
黑牛叔闻言,瞬间激动得像是个快乐的孩子。
若非还有外人在场,只怕就要高兴得蹦起来了。
柴令武拍拍他的肩膀,给了他一个鼓励的眼神,示意他上去换。
一刹那,黑牛叔眼中迸发出无尽的勇气,像是一个英雄一般,拿着鳄鱼皮
走到管事面前。
将鳄鱼皮递给管事后,一脸严肃道:“三斗盐,少了不换。”
管事颤颤巍巍接过鳄鱼皮,转头对着商队里的小厮吩咐道:“秤盐。”
说着,还不忘露出一个肉痛的表情,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演技好到柴令武都觉得奥斯卡欠他一个小金人。
三斗盐,足足装了半口袋。
半口袋盐入手,沉甸甸的,让黑牛整个人都有些恍惚起来。
以前一张皮子换三斤盐,他都觉得赚了。
而今日,一张皮子却是换来了足足三斗盐,这已经是原定计划的两倍了啊。
怎么有一种不真实的感觉呢?
他不是在做梦吧?
他忍不住伸手掐了一把脸颊。
跟在他身后的黑子痛得原地起跳,怒声道:“阿爸,你掐我干啥?”
黑牛回神,见自家儿子脸上已经被他掐出来一块儿淤青,不由嘿嘿一笑。
他太激动了,他从未感觉过寨子里的这些东西竟然是如此值钱。
一张皮子换三斗盐,他以前可是想都不敢想啊。
“还换吗?”
刘能适时的出声打断了黑牛的激动。
黑牛赶忙小鸡啄米般点头,将盐放到一边,然后从山货里挑出一块儿野猪皮递到刘能面前,一脸谄笑道:“换布,要麻布。”
刘能下意识看了柴令武一眼,随即迟疑道:“三尺麻布,换吗?”
黑牛也下意识看向柴令武。
柴令武淡淡道:“十尺!”
刘能又是一脸肉痛,咬牙切齿道:“十尺就十尺,扯布。”
黑牛又翻出狐狸皮,准备换生铁。
刘能给出十斤生铁的数量,柴令武上下嘴皮子一碰,就变成了一百斤。
狐狸皮放在长安,可比什么野猪皮豹子皮之类的都要值钱。
像他冬日常穿的狐裘,价值比一具明光铠都差不了多少。
有了柴令武助攻,黑牛叔在经过最初的拉扯和不适应,也越发得心应手。
反正不管商人管事叫什么价,他往上翻个五倍十倍的就行。
很快,不大的广场上,就堆满了各种外来货物。
与之对应的,则是寨子里的山货,转移到了商队的骡马背上。
随着交易完成,黑牛高高兴兴的送走了商队,广场上也瞬间爆发出震天的欢呼声。
寨中的妇女和少女们兴奋的冲到一堆货物之间,开始清点今日的收获。
柴令武都还没反应过来,寨中一群少年已经冲他身边,将他放倒之后高高的扔到了天上。
听着耳边传来的欢呼声,柴令武脸上也不禁露出笑意。
因为他已经发现了岭南僚人为何会反复叛乱的根源所在。
说白了,就是不患寡而换不均,真正的问题,就出在公平二字上面。
岭南之地,是僚人们生存了千百年的家园,归根结底,僚人才是这片土地上的主人。
而汉人,只是外来者。
但偏偏就是汉人这个外来者,逐渐挤占了他们原本的生存空间,形成了后来者居上的格局。
后来者居上,本身就很容易引起前者的仇视,更别说这个后来者,生活条件还要比前者富裕太多。
汉人没有来之前,僚人以渔猎生存,若是没有汉人,僚人甚至可能都还不知道这个世界原来是那样精彩。
是汉人的到来,改变了他们的认知。
勤劳且富有智慧的汉人,不论走到哪里,总能以最快的速度在当地扎根,并迅速取代当地原有的民族,成为当地的主体。
再加上桂州,广州这样纯粹的商业城池兴起,立即便对周边的资源进行了毁灭性的掠夺。
僚人没有商业的概念,他们也不需要商业的存在。
但汉人的到来,让他们看见了另一种活法。
原本他们寻到的山货,只能自己使用,最多就是拿去与邻村换一些粮食柴火之类的。
现在,山货却能从汉人手里换到雪白的盐巴,精美的铁器,瑰丽的服装。
而这,也成了矛盾的开端。
当僚人们开始和汉人做起生意,那么他们对当地土王的依赖,便会大大减小。
换句话说,汉人的到来,已经极大的动摇了岭南各个土王们在族中的统治地位。
就跟后世的土司一样,族人们都向往汉人的生活,土司们当然不满。
而僚人土王们简单的脑容量,也根本斗不过被阴谋诡计熏陶了数年前的汉人。
再加上土王们在与汉人交易时,总是处于被坑的一方。
于是,土王们只能拿起武器,朝汉人讨一个公道。
战争,也就随之来临。
当然,这些矛盾的产生,说到底还是朝廷政策上的不合理。
岭南的城市化进程太快,却并没有带上这些土人一块儿发展。
聪明的汉人们,自然会想尽一切办法,趁机最大限度的占据岭南的资源。
而当一个主体民族占据了当地
大部分的资源之后,对于本土的其他主体民族的剥削和压迫也就成了顺理成章的事情。
伟人说过,哪里有压迫,哪里就有反抗。
老实说,僚人生活在这样的环境之下,还只是时不时的侵扰一下汉人城池,已经算是非常能忍了。
柴令武被一群少年高高抛起,脑海中迅速闪过无数念头。
岭南的僚人叛乱,一直是大唐朝中君臣的一块心病。
有唐一朝,大唐强大的铁骑,能翻过葱岭,越过雪山,但对岭南一个小小的僚人叛乱,却是束手无策。
朝中多少聪明人想破了脑袋,都想不明白这是为什么。
甚至就连柴令武,在没有来到望月寨之前,也不明白为何冯盎手下明明有八千大军,却拿一个小小的僚人没有办法。
但话又说回来,不亲身来深入体验查访。
谁又能想到,僚人反反复复的原因,竟然会简单到只有公平二字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