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2章 人生际遇
腊月上旬，就在朝堂之上的争端越演越烈之时。
一队身着皮袄，腰悬弯刀，满身散发着羊膻味的突厥使节也缓缓进入了长安城。
这是一支看起来有些形单影只的使节团队，他们没有打出使节的旌旗，也没有带着像样的贡品。
走在异国他乡的街道上，他们的表情都有些失落。
因为这一次，他们是来投降的。
使团为首之人，是一名身材魁梧，嘴唇皲裂，脸上挂着风雪的魁梧汉子。
汉子复姓执失，双名思力，身份为东突厥执失部酋长。
他带着使团缓缓走在朱雀大街上，看着眼前熟悉的街道，心情莫名有些复杂。
四年前的武德九年，他曾跟随颉利可汗，率二十万大军一路打到了渭水畔。
并被颉利可汗选为使者，进入长安与刚刚登基的大唐皇帝李世民谈判。
尽管一进长安，他便被李世民扣押，可之后的渭水之盟，对于突厥人来说，是何等的荣耀？
四年前，他从这座城池里走出去，走的时候，还带走了这座城池里一大半的金银珠宝。
谁曾想四年后，他又一次来到了这里？
只是这一次，他的身后没有了大军，他也失去了突厥人荣耀，成为向大唐皇帝陛下乞降的使者！
人生际遇啊，真令人唏嘘。
他顺着记忆之中的道路，来到了四年前曾对他进行过热情款待的四方馆。
只是还未靠近，便遭到了四方馆内皂衣小吏的驱赶。
“走走走，四方馆不欢迎突厥人！”
两名小吏拿着鸡毛掸子，不断驱赶着执失思力。
尽管他们早已收到了上级的指示，要他们好好款待这一次前来大唐递奉降书的突厥使节。
但他们对于这群突厥人，仍旧抱着敌视的态度。
什么玩意儿，当初来长安耀武扬威的时候，怎么就没想过今天？
现在大唐神兵天降，打不过了，便又想着来服软求饶，祈求大唐放过他们，宽恕他们。
真当唐人都是好脾气的软柿子吗？
执失思力任由小吏的鸡毛掸子落在自己身上，也不还手，只是对于人生的际遇，又有了几分新的感触。
想他四年前初来长安之时，还未进城，大唐便派出了鸿胪寺卿唐俭这样的重臣出城迎接他。
进城之后，更是把他当作了最尊贵的客人，金银珠宝，美婢娇娘，不要钱似的朝他手里塞。
而今日，莫说唐俭不见了踪影，甚至就连一名像样的官员都没有露面。
只有两名小吏驱赶他，折辱他。
跟在他身后的一群突厥武士满脸不忿地看着这一幕，对着那两名小吏怒目而视，眼中杀意翻腾。
小吏却是全然没有半点惧怕，反而一脸冷笑：“怎么，你们这群突厥蛮子，还以为这是四年前吗？我告诉你们，现在是贞观年了，长安，也不再是你们一群猢狲能够耀武扬威的地方！”
执失思力深吸口气，后退几步离开了四方馆的大门口，转身对着那一群突厥武士用突厥语安抚了几句。
两名小吏见状，露出一个算你识相的表情，依旧手持鸡毛掸子守在门前。
执失思力也不生气，转过头对着两名小吏笑笑，随即蓄起力道，张嘴咆哮道：“突厥使者执失思力求见！”
听见耳边传来执失思力震耳欲聋的求见声，两名小吏顿时脸色一变。
其中一人赶忙厉声呵斥：“干什么干什么，四方馆外不许喧哗！”
执失思力充耳不闻，再次拔高音调：“突厥使者执失思力求见鸿胪寺卿莒公唐俭，还请莒公拨冗一见。”
四方馆内，唐俭正在与几名官员说说笑笑。
他们听见了执失思力的第一道求见声，不过，几人都没把门外的叫喊声当回事。
但随着这声指名道姓的求见声传进了礼厅，唐俭却是坐不住了。
执失思力不指名道姓，他还可以假装没听见。
可现在执失思力叫出了他的名字，他若是再继续装聋作哑，那就是凭白失了大唐泱泱大国的气度了。
他认命般站起身来，淡淡道：“诸位，且随我一同出去见见咱们这位老朋友。”
众官员面面相觑一阵，随即轻声颔首应是。
唐俭带着一群鸿胪寺的官员出门，将执失思力迎进了四方馆礼厅。
双方不咸不淡的聊了半个时辰，唐俭便告辞进了皇宫，而后一直在皇宫里待了两个时辰，方才出宫回府。
再然后，次日的早朝之上，朝堂之上君臣之间越演越烈的争端，便罕见的停了下来。
正所谓兄弟阋于墙，外御其辱。
面对突厥这个给中原汉人带来了无数苦难的敌人，不管是李世民也好，还是各大世家门阀也好，态度都出奇的一致。
利益之争可以暂时放在一边，民族之争刻不容缓。
利益可以共同创造，但突厥人的问题解决不好，大家都不会有好日子过。
毕竟，突厥人可不会管你是千年世家还是新贵皇族。
在突厥人眼里，他们现在都有一个共同的称呼——唐人！
......
大理寺的牢狱之中，柴令武盘腿坐在桌子上。
静静的听着满脸横肉，目露凶光的程家老大程怀默，手舞足蹈的讲述着今日早朝之上突厥使者被万夫所指的盛况，以及大唐对突厥的战况。
桌子的另外两面，还分别坐着满脸横肉，目露凶光的程家老二和老三。
“代公领兵从马邑出发，先进屯恶阳岭，后乘夜袭占襄城。”
“颉利未料到大军突至，慌忙将牙帐撤至碛口。代公又派人离间其部众，引得颉利的心腹大将康苏密挟伪帝杨政道至定襄投降。”
“啧~代公真真是用兵如神，堂堂一代草原大可汗，四年前也是个猛人，现在却被代公追得像狗一样，啧......”
程怀默说着，眼中满是对李静的崇拜，不时的啧啧出声，引得一旁的二程和三程蹙眉不已。
“啧~大兄，你说战事就说战事，能不能不要老是啧啊，啧......真难听！”二程程怀亮不满的啧了一声，顿时引得在场三人对他怒目而视。
程怀默恶狠狠地瞪着他，怒声呵斥：“爱听听，不听滚，你啧个屁！”
程怀亮脸皮一抽，又想啧，但桌子上的柴令武快他们一步，啧啧出声道：“啧，你们能不能别吵，先把正事说完，啧~等着听呢。”
程家三兄弟整齐的皱起了眉头，三张丑脸几乎一模一样。
三程程怀弼小脸拧巴成团：“啧，你们都在啧啥啊，还能不能好好讲了？”
程怀弼话音落下，便立即迎上了三双愤怒的眼睛。
他张了张嘴：“啧~”
“啧你个头啊！”柴令武毫不犹豫的一巴掌甩在他后脑上上。
目睹他脸色变得幽怨起来之后，心情顿时舒坦得像是如饮琼浆。
原来抽别人后脑勺这么爽的吗？
难怪！
看来不能随便抽别人后脑勺这一条，以后不能写进宪法里了，不然他以后还怎么抽别人？
程怀默蹙眉道：“行了，都不许啧了，我继续说，你们好好听着！”
三人默契点头，同时朝程怀默投去一个期待的目光。
程怀默清清嗓子，接着说道：“颉利见康苏密投降代公，便继续引兵朝阴山退去，逃至浑河边时与霍公......嗯......就是你耶耶麾下的金河军打了一场。”
柴令武翻着白眼道：“我知道那是我耶耶，你不必特意解释，继续说！”
程怀默微微颔首：“颉利败于你耶耶之手，仓惶退到白道，又在白道遭到兵出云中的英国公率领的通漠军截击，颉利再次大败，只得仓惶逃到铁山。在铁山收拢残部数万之后，颉利即派执失思力为特使，到长安向陛下谢罪请降。”
“啧~”
听得程怀默说完大唐与东突厥打到现在的全部战斗过程，三人顿时齐齐啧了一声。
程怀亮感慨道：“还是代公厉害，几个月就把突厥打得投降了，说起来，耶耶在这场战争里面，好像没啥存在感啊。”
“此战，耶耶是幽州都督，恒安道行军总管卫孝杰的副手，又不像柴伯伯一样独领一军，再说了，突厥人是向西逃窜，又没朝东边的幽燕方向逃窜，耶耶当然没啥存在感。”
说这话的是程怀默，作为家中长子，他的消息渠道要比两个弟弟灵敏许多。
包括今日突厥使节在朝堂之上，不仅带来了颉利的降表，还带了两国大战的全部过程之事，也都只有他知道。
因此，他清楚为何自家老爹在这一战中不出彩的原因。
柴令武微微皱起眉头，没跟他们在谁家老爹的功劳更大一事上多加争论。
沉吟一瞬，他朝程怀默问道：“如你所言，今日在朝堂之上，陛下不仅同意了突厥人的请降，还打算派出使节去抚慰突厥各部，难道陛下就没怀疑过突厥人是诈降吗？”
“诈啥降啊诈，我大唐十几万大军还在草原上围追堵截呢，颉利哪来的胆子诈降？”程怀默满脸不以为意的回答了柴令武的问题。
在他看来，突厥现在根本就没有诈降的资格，都快被干死了，还诈降，当大唐十几万大军是摆设啊？
听着程怀默不以为意的语气，柴令武眉头皱得更紧，眼中沉思之色也更浓。
不过，他知道程怀默的脾气，更知道他是个没脑子的，倒也没再继续多问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