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俗烟火58

年跟前了,都放假了。

雪那么大,也没啥活能干了。

饲养场因着养的是活物,所以,总得有换班值班的人。像是孙成这样的小年轻都爱值班,因为值班室更暖和。再叫两个老熟手看着,就没啥问题了。

要过年了,得买年货了。再是备考,年还是要过的。

四爷和桐桐打算去置办年货,润叶想跟,被金禄瞪回去了。其他人没言语,四爷就拍小女儿的脑袋,“课本放下,出去转转。”真成书呆子了。

小意正在算数学题:“等一下……就一下……”把这个算出来就好。

桐桐扫了一眼,开根号呢!说一下下就一下下,果然就算出来了,并不难的题,对仔细有认真的学生来说,就是能把会的题都答上的水平。

她取了帽子围脖手套,小意一样样的穿戴好,这才原地蹦了蹦,跟在炕上耍的正好的北国道:“小姨给你买糖去。”

孩子伸着手要抱,小如就催:“你赶紧走吧!又若他。”

小意就蹦跶着出去,一路上,她不是蹦到父母的前面就是蹦到父母的后面,踩着父母的脚印走,说着在学校的事,说他们上解剖课,发生了哪些趣事。

一拐弯,风大了。

她见妈妈直接躲爸爸怀里,他就藏爸爸身后,躲风又避雪。

不远处一辆骡车,驾车的和赶车的都抱的严严实实,桐桐注意到对方的视线,只扫了一眼就收回来了,假装没看见。

驾车的是金安,坐车的是罗玉琴和金花,还有金开和金泰。

前面有农场的几个小媳妇从县城回来了,热情的问:“大姐,只带老幺出门呀?”

“是啊!没人乐意跟我们出来。”

“小意成大姑娘了,越长越好看。”

小意就笑:“您这是买啥去了?”

“买了几尺布,给小的做身衣裳。”

后面又有一个从篮子里取出一根冰糖葫芦来,“小意,拿着。”

“我都这么大了,不吃了……”

“拿着吧!”

桐桐点头了,说小姨:“婶子给你了,你就拿着吧。”

“谢谢婶子。”

说了几句闲话,各走各的道了。

金花就看见小意穿着时兴的衣裳,脚上是皮鞋,戴着红帽子,围着红围巾,挂在脖子上的手套也是红色的。

她的脸白莹莹的,举着一串糖葫芦,送到她妈嘴边,她妈咬走一颗山楂;她又举到她爸嘴边,他爸咬走了一下。

举着糖葫芦的手觉得冷了,她换另一只手拿,这只觉得冷的手塞到她爸腋下,她爸夹着她的手给她暖着,往前走。

她也是跟父母出门,自己也是跟父母出门,可为啥我这么难受,她那么高兴呢。

远远的,她还能听到小意的声音:“……买罐头?买橘子罐头吧……爸,我想吃橘子罐头!”

“行!就买橘子的。”

“我还得再买一??大瓶墨水。”“笔还好用吗?”

“好用!”

……

金花看着逐渐拉开的距离,用尽了最大的力气喊了一声:“大伯——大伯娘——”

风吹着纤细的声儿,还是刮到了两人的耳朵里。

于是,都朝那边看去。

金安不能装作看不见了:“哥,嫂子——”

“大哥,大嫂——”罗玉琴将包着脸的头巾取下来,“来走亲戚,这就碰上了,真巧。”

“大伯……大伯娘……”

桐桐看了金花一眼,问说:“家里的亲戚……这附近有吗?”

“我娘家!我表妹。”罗宝琴是这么说的。

那也是多年不来往了吧!桐桐才要说话,金花忙道:“我表姨,家里有七女一儿……儿子是个瘸子那一家……”

她越说声音越小,而后把头一低,在母亲的注视下不敢言语了。

这话连小意都听懂了,她不可思议的问:“花儿姐是小脚,没法劳动!再找个瘸子,这日子咋过?这是你们说好了,还是一厢情愿?”那瘸子家的父母是不是也失心疯了?这亲事做了,是叫这两人往死的饿吗?

桐桐看了罗玉琴一眼,都懒的跟这人费唇舌,她脑子里的东西都固化了,可能除了金安的拳头,她谁的话都听不进去。

四爷看了从车上下来的金开和金泰:“你俩,过来!”

说完,朝路的另一边走过去了,这哥俩对视了一眼,就跟了过去。

小意白眼朝那俩堂兄翻着:你妈要用你妹子换亲,你们是死人呐?

“也没想着换!”金开低着头,“我爸我妈定下的事,我能说啥。”

四爷皱眉,这都十九岁的大小伙子了,他就问:“这名声坏到你爷奶身上,坏到你爸妈身上……可你哥俩的名声也跟着坏了?”

金开:“……”

金泰:“……”

“当年去粮站,是你爷安排的,你们年龄小,不知情,这是多大的错?”

两人沉默着不言语。

“后来因为信任表弟,被表弟坑了,丢了公职,就算是有过错,跟你们做人有妨碍?”

金开:“……”

金泰用肩膀怼了哥哥一下:大伯说的对。

四爷见两个听进去了,这才说:“我还是你爷奶的亲儿子呢,人家说你爷奶的时候,我受影响了?”

没有!

“同理,你爸你妈名声是什么样,跟你们可以没有关系。你们得立住脚,想挽回名声,那就做正确的事!我要是事事听你爷你奶的,得是什么样?”四爷看着这么大的小伙子,点拨他们,“明知道往东边走,是悬崖,你还非跟着往东走?”

那不能!越是叫我往东走,我越是得往西走。

“这不就对了吗?”他们越是要换亲,拿你妹子给你们换媳妇,你们越是要反对,大张旗鼓的反对,这是一举两得的是,既能挽回你们的名声,又能给你们妹子找个差不多的人家。你们有了名声,不跟你爸妈是一样的人,自然就有人给你们说亲,也有姑娘能看上你们。

从长远上来说,获利更大!

事本身就不是大事,怎么能把事越办越轴呢?

金开和金泰领悟了,也是真的受够了别人的指指点点了。两人你看我一眼,我看你一眼,鼓着劲儿要造亲老子的反。

四爷喊桐桐:“走了!不早了。”

桐桐跟着走了,小意看了金花一眼,转身跟着跑了。没跑出二十米,突然听到二叔喊了一声:“干什么……反了你们了?”

她扭头去看,就见二叔被从车辕上拉了下来,然后金开抓着骡子调转了方向,金泰夺了鞭子,坐在车辕上,而后骡车原路返回,把二叔给扔下了。

二婶一声一声的喊着:“当家的……”然后骂两个儿子:“你们挨千刀的……把你爸扔下了……”

这兄弟俩回去就大张旗鼓的,先去公社,揭发父母和祖父母,说他们怎么打算换亲云云,又表明态度,绝对没想着拿亲妹子换媳妇,妹子还小,不到婚嫁年龄。过两年到年龄了,也要叫她自己愿意才行。

张腊梅就夸这哥俩,这就是思想进步了嘛!

在年关大集的时候,专门开了公开大会,叫金家这俩兄弟上台,给他们披红戴花,这是今年咱们公社的思想进步分子。同时,也点名批评,说这个金安和罗玉琴冥顽不灵,思想顽固不化等等。

罗玉琴受了这个都没关系,只要儿子能娶到媳妇。

结果村里的铁姑娘就看上了进步分子金开,一分钱的彩礼都不要,要举行新式的婚礼。但人家也说了,新式的家庭关系,就是要脱离老式的家庭,她不怕穷不怕苦,愿意跟金开搬出去另外过日子。

于是,一群年轻人把大槐树下磨坊边的半间柴房给收拾出来,两人在里面安家。等明年开春,再找大队要宅基地,然后盖两间草房。

罗玉琴也不骂了,突然想明白了,事还能这么去办。

婆婆整天在家里诅咒大伯子和妯娌,但是她现在反而不恨了。没错,毁了家里人名声的是他们,可把孩子们摘出去,挽回了名声的还是他们。

而今,名声不好的只有公公婆婆和丈夫,自己最近这事办的,并不在电影上,所以,骂自己的人很少很好。

只要自己不为难儿媳妇,就这么安生的过着,日子也不难过。

这么想通了之后,她再看自家这当家的就觉得……以前把他当天,可这是个啥天?遇到事啥办法都没有。

看看大伯子这事办的,跟娃们说了几句话,儿子们到人前说得起话了,闺女也不用真舍出去了。

晚上了,她躺下想这些想的出神。一翻身,麦秆的枕头就响。一响,就吵到了本就心烦意乱的男人。

他抬脚就踹,胳膊伸出来就打,她也咬牙忍着,一声不吭。

但还是越想越气,年前拆洗完,棉袄得重新缝了,她故意不把棉花铺匀称,这里厚一点,那里薄一点——冻死你个老鳖孙。

她不光把丈夫的棉衣这么处理,还在婆婆的棉鞋里藏了针,“穿吧!扎死你这个老不死的。”

老不死的死了干脆,你们都死了……我家开儿就能跟媳妇回来住青砖大瓦房了,我家泰儿的媳妇直接娶进来……我有俩儿子,我们安安生生才能好好过日子。

而且,她也学会了,学会哭,不怕丢人了。

王翠枝的脚被扎了,把针拔了出来,抓了鞋拔子就朝罗玉琴的脸上摔,罗玉琴朝外面跑:“救命呀——杀人了——救命啊——杀人了——”

左邻右舍的都出来了,就只因为儿媳妇做针线,把针落在鞋上了,就要动手打,这太过分了!而今一大家子的穿的都是靠双手缝制,熬夜熬到很晚,一时遗落了,这是多大的事?

王翠枝指着老二媳妇:“她就是故意的,故意想扎死我这老不死的。”

众人:“……”看看!人家电影上都没演全,林桐还是嘴下留情了,就老太太这德行,恶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