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俗烟火32

户口一走,盯着这个房子的人可太多了。金开得结婚了,想要单独的院子,现成的房子;杨保粮和杨村粮也是兄弟两个,大舅家得房子为啥不能住?要是你们不在,我们可以帮忙看房子嘛。

可四爷压根就不可能留口子,他跟大队说,可以写个借用的证明,把村里的小学挪过去。村里的小学只有两间土坯房子,暗就不说了,窗户那么一点点大,还没啥遮挡。也没有桌椅板凳,就是石头支棱个木板子。

没有人真的重视教育!

但是小意一个女娃娃,念了几年书,考上卫校了,一辈子就不一样了,这是大家看得见的。所以,念书有用吗?有用!

重视教育了,可学校的条件不行。

那就挪过去,那边堂屋带东西屋,还有两排厦房,六个年纪就都能分开了。可以说是,搬过去就能用!

冬天有炉子有炕,夏天通风又好。另外有厨房,有男厕有女厕,那么大的菜地,给孩子们当操场。

用吧!大家一起用。娃们上学不遭罪,这是家家都获利的事情。谁想说单独住进去,都没戏。

四爷跟大队上的老少爷们坐在一起,把事情就这么一定。

地还是他的地,房还是他的房,给学校用,叫娃娃们舒坦些。

谁家没孩子?谁家的孩子不上学?都给成年人扫盲呢,对吧?就算是女娃子不上学,男娃娃可都是要上学的,万一将来考上个啥,这不是改换门庭么。

然后事情就定下了,金安还没出门呢,金泰就回来了,说这事不成,“大伯把房子和院子借给大队了,叫把学校搬过去。”

金家鸦雀无声,金花织布都尽量手脚放轻,怕发出的声响惹来奶奶的责骂。

可饶是轻巧的厉害了,奶奶还是把手里纳了一半的鞋底摔了过来,砸到脸上,她赶紧捂住,明儿肯定这里就会青一片子。

“手脚轻点,你笨手笨脚的,将来到了婆家,人家打骂都是你活该的。”

金花:“……”她轻手轻脚的理织布线去了,不敢说话。

罗宝琴在外面喊:“花儿——花儿——来把鸡喂了。”

金花如逢大赦,赶紧出去了。她小脚,走的吃力,脚步极快,到了后院。

罗宝琴伸手叫闺女到跟前看,看看孩子的眼角:打红了,明儿肯定就青了。

她转身看看簸箩里晒干的小鱼:“装上,去收购站把这卖了。”

“我叫我哥……”

“别言语,咱俩去。”罗宝琴去拾掇鱼干,然后跟婆婆说,“前儿有人给开儿说媒,我带着花儿一块去,去她舅舅家,叫她去看看人家那姑娘长个啥样子……”

金泰忙道:“我去拉架子车……送你们去。”

“走着能行!”小脚走不了远道,几里路就疼的受不了。但罗宝琴还是打算自己走,她一手篮子,一手拉着闺女,娘俩出门了。

金花羡慕的看着下晌回来的婶子嫂子们,他们卷着裤腿,穿着草鞋,大脚片子,扛着锄头说说笑笑的,想去哪就去哪。她除了去舅舅家,几乎没怎么走出来看过。

她小步迈着,走出村子了,两人坐在路边的树桩上歇一会子,然后再继续赶路。

路上歇了三次,才算是到了。

金花问说:“咱不去我舅家吗?”我舅家不在这边。

“不去!”

那去哪?“找你大伯娘去。”

啊?

“这事不许告诉你奶!”

“哦!”

大伯娘变的她都快认不出来了,这会子正站在边上跟一个大娘掰扯:“……你这鸡蛋是鸡抱窝没孵出来的鸡蛋,我咋收?咱得讲诚信嘛!拿回去吧,咱这收来的鸡蛋是要往城里面运的,天一热,鸡蛋本身就容易坏,你再拿这种鸡蛋来,咋弄呀?”

“我这是能吃的!”

“家里的孩子要爱吃毛蛋,你就叫吃!咱不收这个。”

还有拿家里的熏的野兔子来,乌漆嘛黑的,说是放了四五年了,没舍得吃,来卖钱的。

好生的热闹。

金花就看见大伯娘站在人群里,大声说话,笑意盈盈的。她看起来比村里才娶进门的新媳妇都好看。

罗宝琴:“……”她听村里的婆娘们说了,说每次来都找自家这妯娌,货都是在后面收的。还总去她屋里坐坐,从不马虎大队上的人。

她就带着姑娘绕到后面,问人家金寿家是哪一家?

人家给说了,她就带着姑娘继续朝后头去。远远的就看见金寿在门口坐着看书,金喜在看报,金意穿着一种奇怪的衣裳,蹲在地上用木棍子写字。

金意的衣裳是最时兴的,是劳动布做的背带裤,只有大城市的姑娘才这么穿。

白衬衫配背带裤,把马尾扎高,再把头发编成辫子,用红丝带绑上,别提多好看了。整个公社都没有这么穿的,但是桐桐给小意做了这么一身。

劳动布是金福和牡丹送回来的新工服,两人挤出来了一身衣裳,专门送回来了。她哥嫂给的,给了就穿嘛。

拆了改一改,不仅能改出一条裤子来,还能搭一个小外套和小马甲来,秋里能穿。

小意是老小,又是女孩子,谁跟她争这些个?

润叶给捎带了一把子各种绸缎布条,都是布店裁下来的边子,她自己是不敢用的,有些是库存的老货,那个颜色也就小女娃能用。

她就叫捎带回来了。

于是,小意的白衬衫上就有了鲜艳颜色的点缀,打扮的跟个洋娃娃。不干活的时候就叫这么穿着吧。

正练字呢,一扭头看见二婶跟堂姐。

小意站起来:“要卖啥?收货的在前面。”她看人不躲不闪,仰着头,眼神清亮清亮的。

金花躲在母亲的身后,偷眼朝这边看,然后底下了头:以前奶奶和妈总说,自己比小意长的可人意的多!不叫自己跟小意这个野丫头玩。可小意就站在那里,她就觉得伸手都够不到。

金寿和金喜听见妹妹说话了,这才抬手,“哟!二婶。”两人起身,金寿过去接了篮子,“我带你找人去。”

罗宝琴这才尴尬的笑了笑,“我是找你妈的。”

找我妈?

“我妈上班着呢!”

“我等!我等一等。”

金喜就把小板凳让出来,“那坐吧!”娘俩这才坐下了,这三个孩子又各忙各的了。

正坐着呢,外面有人喊:“金寿,家里的包裹单。”

金意一下子蹦起来了:“是不是二姨和舅妈给寄的书到了。”

“应该是的!”金寿说她:“你呆着,我给你取去。”自家妈向来不求娘家人的,但是二姨在医院工作,小意又是去上卫校,妈就给二姨写了一封信,问能不能找到医学类的相关书籍。

舅妈在图书馆工作,接触的书目类别多,应该也有自己和小喜用的书。

那边喊说:“包裹大,一个人不行。”

金喜就起身了:“我也去。”然后看小意,“你留在家里吧。”

这弟兄俩走了,小意跟二婶和堂姐面面相觑,都有些尴尬。她只能假装很忙,进进出出的,不是收拾这个,就是归置那个。

门帘不时的被掀起来,罗宝琴看见了里面。锅灶干干净净的,样样东西都摆在齐整。炕上铺着席子,放着炕桌,桌上也都是书。再里面就看不见了。

只是门一开一合之间,屋子里一股子青草的香味不时的传到来。看得出来,这一家子的日子过的是真的很好。

桐桐回来的时候就看见这娘俩坐在外面,她皱眉走了过去:“要卖啥,去前面,再迟就关门了。”

“大嫂……”罗宝琴忙起身,“我来找你。”

桐桐拉了个板凳坐下来,“有事?”

“就……花儿是个乖孩子,好孩子,你能不能留意帮花儿看看,相看个好人家。”

“才十四岁,相看什么人家?”桐桐就说,“我十四岁嫁到金家,那是啥年月?三十年代那时候,省城里今儿一个大帅,明儿一个大帅,枪子乱飞,不定把谁抓去就枪毙了。那时候乡下的日子比城里安生!只要乡下还能活,在城里才是朝不保夕。

我家隔壁有个十三四岁大的小伙子,出门去买个盐,子弹出来打到墙上,一反弹,打到这小伙子的胸口,当场人就没了。”

啥叫朝不保夕,那时候就是!

“金家那时候在乡下能活,这也是我爸把我嫁到金家得一个原由。”桐桐说着就看罗宝琴,“现在这安安生生的,孩子才十四岁,还没长成,你张罗啥亲事?”瞎胡闹嘛!

“在家里,婆婆那人你知道,气不顺了就拿孩子撒气。”

“你是吃干饭的?”桐桐说罗宝琴,“咱村那么些个泼辣的媳妇子,你叫孩子出门跟这些人一块干活!学也学出来了。自己不立起来,逆来顺受,到谁家能过好?有扫盲班,你送去学嘛,怕啥?她要拦着,你就找大队,问问男女是不是平等了。睡敢打你,你就找妇女主任,不行就到公社喊冤,闹大了自然就有人管了。”

你自己不出头,缩在后面,跟我说你家姑娘很可怜!

呵呵!我姑娘也很可怜!

真有意思,找我干啥?我能包了你姑娘一辈子?咋想的?

“你去听听人家女干部都是咋讲的?只有自己抗争,才能改命。”

罗宝琴:“……”那些女干部走街串巷,走东家串西家,抛头露面,管些咸淡事,那就都不是正经女人该有的样子。

说来说起,就是不想管,推脱的意思呗。

罗宝琴牵着自家闺女的手,“走!回吧。”

桐桐:“……”咱这关系,我管才是有毛病!我能同情你,也给了你法子了,还要咋?好话说尽,人家没领情!

可去逑吧!爱咋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