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俗烟火31
一辆马车去赶考,考试放在上午十点,考两个小时就考完了。
农校有老师跟着陪同,早上五点半就从家里出发了。现在说的一大早就是大部分人起床的时间。晚上都睡的早,五点左右一般就都醒来了。
一是尿憋的,二是清汤寡水的,早起肚子饿的咕咕咕叫唤,也睡不住了。
五点半走,野菜馅儿的苞米面饼子带上,再就是水壶。马儿的草料,水桶,车上都坐满了,这才走。
许是马车能快些,差不多八点半进了市区。
这对金寿、金喜、小意来说都是新奇的。这里是有火车的,火车拉着煤炭,冒着黑烟从远处驶来,再从眼前驶过去!
“火车——火车——”
是的!那是火车。
一辆拉煤的,很老旧的火车,给三个孩子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
车进了城,打听具体的地址,先把小意送到考场,在卫校门口,桐桐陪着小意下来。马车继续走,再送到畜牧学校门口,金喜和四爷下车,四爷陪金喜。
金寿大了,有老师和关小海陪着就可以了。
到的时候还早,人不多,十几个人在门口等着,男女都有。
桐桐指了指台阶,把草编垫子给放在台阶上,娘俩坐着等。桐桐给剥了鸡蛋,把水壶的水递过去,“不要害怕,只管去考。”
小意一边吃鸡蛋,一边低头看着脚上崭新的布鞋,咽下去了,喝着水,看着学校里老旧的两层建筑。
到了九点左右吧,学校的门打开了,老师都很客气,“先去礼堂等着,外面冷!去礼堂里坐吧!考生到点有人喊进考场,陪同的人员可以继续留在礼堂里等待。”
这个时候,门口的人大约七八十,这里面还有陪同的人员。
桐桐扫了一眼,其中女孩的占比不到五分之一。
卫校可不止是护理类,还有临床,有药学,有中医中药之类的专业等等,所以,来考试的大不多数还是男学生占比更大。
只看穿戴就看得出来,这些学生的家庭条件不差,陪着来考试的家属都不是啥也不懂的人。
小意是女孩,年纪又小,一看这情况,她就带着几分怕的意思,能考上吗?
忐忑的厉害,她从没经历过真正的考试。
战战兢兢的跟着去了考场,一个考场只五个人,四个角落四个人,正中间的位置一个人,谁都看不见谁的卷子。监考老师就有六个,这多吓人呀!
可等卷子发下来了,小意上下扫了一遍,心里一下子就踏实起来了。
问的是,正确的洗手步骤,这么洗手的原因是什么?
又问常见的传染病传播途径有哪些,还有诸如基本的急救措施有哪些,常见的慢性病有哪些……等等等等,这没处学去,就在报纸的常识版块里。
想答好这种题,你先得识字,再得会写字,还得有机会接触西医的常识或是读到报纸,只这些条条框框,就把九成九的女孩子挡住了。
前面真的是太简单了,最后一问问的是:你报考卫校的原因是什么?
小意:“……”被自己爸爸给料到了。这个题给了三十分,占比极大,又没有固定答案。
那就是爸爸说的——服务!再然后呢,结合实际情况。不能说学医是服务,种地就不是服务了?可以考量说点真情实感。比如家中遭遇的事情,父母同时病倒,为啥都说不治了呢?因为真的没有医生医护呀!根据老经验,挪动病人有时候会加重病人的病情,所以,不治,扛着,看天意,就成了不得不做的选择。有这个前情,那么,选择这个方向提升自己,学习专业的技能,进而能服务更多的老乡,这应该就是领袖说的服务于人民。
哪怕不擅长作文的人,对于亲生经历,跟说话一样把这些事情讲述完整,叫人能看懂,这分数就不会低。
一落笔,她检查了再检查,铃声一响,她就交卷了。
等出教室的时候,有个老师站在门口问:“家里有从事医学方面工作的人吗?”
小意摇头,“报纸上读来的。”
老师就点头,叫小意去大礼堂找家人。
小意一路听着旁人的议论,哪道题应该答啥,啥病是不是慢性病等等,她心里一阵放松,她觉得她答的都是对的。
才十四岁的小姑娘而已,一路跑到小礼堂,看妈妈还在原来的位置上坐着呢,她一蹦三跳的过去:“妈——”
桐桐一看孩子的笑脸就知道,她都会!
参加考试的一共才不到六十个人,就以现在大家都西医的了解来说,就不可能考的深了。光是常见病的西医叫法,九成九的人就不知道。
所以,只是针对性的参加一次考试,能有多难。
小意低声说:“妈,我都会!”
也应该都会。
“老师还问我咱家是不是有人在医院工作?”
桐桐笑了笑,摸了摸孩子的脑门,“上了厕所去,你哥他们那边也该考完了,咱去外面等着。”
可不,考完了!
金喜站在爸爸边上,低声说:“畜牧的倒是考的不多!”感觉白复习了,“卷子上问,咱们国家的名称……”
四爷点头,是的!现在很多人不知道国家名称。刚才有个考生过去,还说是中|华|国。
“问首都是哪里?”
嗯!正常。新旧交替就交替在这里了。很多人都是在乡下接受过私塾教育,又种了地,伺候过牲口,就觉得能来考,考的人也挺多。但就是脑筋还在以前!
有人就是答不上首都,出来还在相互问,知道首都在哪吗?
这就是小学的课本上,开篇就是我是中|国人,我爱BJ天|安|门的原因。
边上有人说他们最后一道题,“我答的是为了一个好的前程……”
“我答的是为了稳定的月俸……”
……
金喜默默听着,然后站在爸爸边上窃喜:听了别人的答案,我就觉得我答的很好。
除了服务之外,再写了一下要为我们的崭新的国家添砖加瓦之类的话。
正听的津津有味,马车来了,马车上的三个人都一脸的笑意,看的出来,金寿答的不错。
四爷带着金喜上了马车,金寿才赶紧说:“我们考的专业只占三分之一!”料到了!
金寿到底是放弃了师范,选择了农林。农校学的本身就不深,题目还只占整个卷面的三分之一分值,那其他题的答案几乎就都在报纸上。不是说题目,而在说答这种题目的思想和指导方向。
只要方向和思想是正确的,那怎么可能不得分?
所以,这次考完,人心里真的是安稳的。
考完的,不去上学了。但是看报学习,还是成了习惯。但更多的时候他们开始参加劳动了。
户口迁出来了,但自家的宅院还是自家的,爸爸的户口还没迁。
听说这几天澡堂子和理发店都要签公私合营的契书,股权多少都说好了。这事一办完,爸爸就是合营店面的经理了。
金喜会去兜鱼,然后拿回村里的宅子给晒干,换钱嘛!
小意会跟着在周边挖野菜,然后带回院子在热水里烫一下,再去晾干,冬天就能吃。没有锅,就在破旧的瓮里,挖坑烧火都很方便。
兄妹三个这么进进出出的,到了四月底,先后有录取通知书到了,九月份去报名,他们在家还有五个月的时间。
农校放起了鞭炮,敲锣打鼓的。公社的大喇叭恭贺三位小同志努力学习,积极进取,还给一个人奖励了一个搪瓷杯子。
再加上四爷把户口彻底从生产大队调走了,成了大众服务部的经理。
啥是经理,没人知道,只说是吃上官家得饭了。
大队上谁不说这金镇家两口子是能人,这一大家子,除了那个大女婿,这不都脱了老农民的这一身皮了。
孩子们考学考出去了,这意义可不一样。大队上也放了鞭炮,喇叭上喊着金寿同志,金喜同志,金意同志……
王翠枝坐在炕上纺线,听着外面的广播:“小意那丫头蛋子,也成了同志了?”
金开接了一句:“毕业了就是干部身份。”咋就不是同志了?
“当官了?”
差不多是那个意思吧。
王翠枝看了一眼坐在堂屋里一仰一合织布的金花:“……老实织你的布!你还比小意大三个月,你看看你……”
金花叫梭子穿梭在织布机上,不敢说话。
“女人嘛,要本分!嫁人之后都是一样的,一样要伺候男人,要生娃养娃,要伺候公婆……女人的本分不学,就学些抛头露面的东西,还当是多大的能耐?以后谁后悔谁知道!”
金花‘嗯’了一声,手脚更麻利了:抛头露面都是不要脸的!女人就得贤惠,给夫家生儿育女,本本分分的。
金大财问金安:“这就是一家子都走了,那院子咋办?那不是分下来的宅院,那是当初你大哥从他老丈人拿的钱买下来的宅院,就叫那么慌着?”
金安:“……”自己有两个儿子,而今自家却只有这一院子的房子!以后会不会分宅基地也不知道,就算是分了宅基地,盖房也得要钱要粮的,家里现在盖不起!
金开今年都十八了,金泰也都十六了。
大哥那边的房子可都是用的小瓦,不是草房。
金大财说:“你跟你哥又没吵没闹过,你找找你哥,叫金开住过去给看着房子!人是房的魂,再好的房子没人住就破败了。有点人气,房子就都是好房子。这也是为他们好的。”
金安:“……”他看向老娘,“妈,那叫我拿上几个鸡蛋,侄儿侄女都考上了,我不能空手上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