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俗烟火21

屠宰场的澡堂子,牡丹洗完,把衣服一件一件的往身上穿。

一个小组的工友就说:“这种小褂子,你给你买一个。”

纯白的跟个小背心一样的东西,能兜住胸。

牡丹红了脸:“我这个……还能穿。”买那个干啥?怪费钱的。

工友就说她:“你拿了工资还有加班费,咋都够花。现在你还没孩子,等到有了孩子,更花不到自己身上了。”

这话一说,大家都说起来了,这养孩子太难了,咋算计都不够花。

牡丹腼腆的笑着,用换下来的脏衣服擦着头。

工友问牡丹:“是忘了带头巾了?那你等头发干了再出去。”

“好!”

正好借里面的热水把脏衣服洗了,出来的时候就见金福在外面等着。

“在厂里呢,我能回去。”

金福把手电筒打开,“走!回。”

进了屋子,刚洗的头发上都结了一层冰,还是没干透就出来了。

金福看见了,就把炉子捅开,叫屋里暖和起来:“明儿先去给你买个头巾……”

“不用!就在厂里,车间又不冷。”都是温水清洗,脏是脏,臭是臭,但冬天是真不冷,“抬脚就回来了,买头巾干啥。”不过,“把你的工资先给咱妈,咱妈一个人的工资,五口人花,肯定不够。”

金福:“……”他看了牡丹一眼,半干的头发乱糟糟的。穿的还是之前的旧棉袄,她是觉得那活儿脏,怕把新衣服弄脏了。好衣服要留着过年走亲戚穿。

果然,第二天准备要回家了,她把今冬做的新棉袄新棉裤拿出来,棉鞋也换成新的。把这一冬晚上给家里人纳的鞋底都放在包袱里背着,这才把家里的门锁好。

金福拉着她先去县城,牡丹还问:“有顺风车?”

没有!得走回去。

到了供销社里,人多的,牡丹看人家在买糖,她指了指,“给小意买点糖?”

金福拉着她去挑头巾:“给你拿一个。”

“我不要!”

金福指了个紫红的,给人家付钱,硬把头巾塞到她怀里,“包上,耳朵冻坏了。”

边上的人都笑,“这媳妇,你男人对你多好的,赶紧拿着。”

这媳妇子一看就是个贤惠媳妇,看把男人打扮的,衣服干净板正的,脚上的鞋都是八成新的。小伙子长的也精神,瞧着利索。媳妇自己呢?不咋讲究。短头发被风吹的乱糟糟的,看不清个眉眼。

牡丹被说羞了,低着头从里面出来,偷眼看金福,把头巾往包袱里塞。

“咋不戴?”

“路上都是土……”

“不戴就站这儿,别走了。”

那不把人给冻死?牡丹只得把头巾给戴上,把头脸给包严实,“要不给妈和小意也买一个吧。”

金福看了她一眼,“不买了。”人家都有,你没有就不大好。那三个小的有帽子戴,自家妈做的那个帽子,不挺好的。见她戴好了,这才转身走,催她:“快些!”

牡丹跟在他后面,两人一前一后的往家走。

快到了,金福把手伸向怀里,取了钱出来,塞给牡丹:“这个钱……你装上,由你给妈。”

不是一样吗?

金福:“……”当然不一样,“回家来,这个好人得由你来做!爸妈知道你当家,是你决定给家里的,不挂心咱俩为这个争执。”

牡丹‘哦’了一声,把钱接了,紧紧的攥在手里。

一到家,包袱才一放下,桐桐正给两人盛饭,就觉得兜里被塞了东西。她伸手一掏,是钱。

牡丹自己接了勺子:“妈,我来。”

桐桐只一摸就知道这是多少钱,拢共就发了一个月的工资,他们是拿了一个人的工资回家了。

但这个钱不能拿,桐桐给牡丹装回来,“有补贴,我那演讲稿每次都换,每次都能登报,这是有稿酬的。还有转载的,汇款单陆陆续续的都到了,这稿酬比工资高的多。你们自己攒着,以后用钱的地方多着呢。家里要收拾出样子来,是那么容易的?”

她说牡丹,“不要总舍不得花!家里的暖水瓶,有没?家里的锅碗瓢盆,是不是来几个客人都招待不了?这都是该花的。把钱用在置办你们的家业上,家里不用你们操心。”

牡丹为难的看金福:妈不要。

金福没言语,牡丹在婆婆去切咸菜的时候把钱又塞给丈夫,过完年要走的时候,给爸妈压枕头下面也行。

金福也没勉强,只问说:“我爸呢?”

“去你们白爷爷那边陪个客人。”桐桐给切了一盘咸菜,不知道他们回来,走了一路,这也饿了,有什么吃什么吧,“老三和老四去邮局去包裹去了,怕是省城寄东西了。”

桐桐之前给省城回信了,也郑重的给林宝书和林宝墨致歉,说了家里的事,也告知他们之前的信她都没有收到。但历经战乱年代,新旧交替,都能平安的活着,就已经是万幸了。

战乱离散之家太多了,都能好好的,就很好了。

而今这邮递不太准,有时候一封信十多天就到了,可要是遇到天气等原因,一封信在路上三两个月都是正常的。

今年冬天雪多,路就没有开过,年前收到的东西,还不定是啥时候寄出的。

果然,两人抬着大袋子,累的气喘吁吁的。

桐桐取了剪子,把封死的口打开,里面……像个杂货铺,但都是新的:手套、黄胶鞋、劳动布的工作服,雨鞋,雨衣,挂面,香肠、肉罐头,还有什么清凉油,风油精,一包茶叶,一包糖……啥玩意都有,塞了一袋子。

这么多的东西,桐桐:“……”

金喜从一堆东西里扒拉出一封信:“信在这儿。”

桐桐接了过来,将信打开,折叠的信纸掉出来三份。

是林河东、林宝书、林宝墨分别写的,塞到一个信封里寄回来了。

林河东说他才通过其他途径知道金家的作为,极其震惊,极其愤怒。在信上,他说了当年许亲的经过。金大财在外面并无恶名,有两子,来往时常见。他看上金镇的处事和能为,人品模样都是上上之选。

以当时来说,城里有家业的,家境好的,有出息的,难免身有弊病,吃喝嫖赌者比比皆是,更有抽大烟的,这般人家,再好也不能嫁。

有没有能干的后生呢?有!但是,这又多是贫寒无家业,自身就是个小工杂役,日子必然难过。彼时,倭寇肆虐,大城被轰|炸日盛。

诸多比较之后,倒是不如这个金镇,样貌、人品,乡下有房有田,他自身再有能力,战乱之下,不敢说一定能保你平安,但这个亲是他精挑细选之后决定下的。却没想到这般之下,还遭遇了诸多不平。

如今想来,竟是无一处照顾到你。

桐桐叹气,看林宝书的信,林宝书先是随军,还在省城,她自己在军医院做后勤工作。也已经有了三个孩子,大的四岁,老二两岁,老三才满月。也就是说,写信的时候才满月。

因此,在信上说,原本她该亲自来一趟的,但因着才满月,孩子要吃奶,实在来不了,请见谅云云。

林宝墨在道路设计的工作,常年在野外工作,确实是不能成行,但知道有惊无险,心中大安。他还问说,若是不怕辛苦,可以将孩子给他送过去,修路所需人工极多,他会尽力安排。

这说的辛苦是真的很辛苦,倒也不用麻烦人家,只是有这一句话,也是人情。

像是雨鞋雨衣,这必是他叫捎带来的,野外工作,他们有这个方面的配给。

金福规整这些东西:“妈,有时间得去一趟吧。”

“过了年,正月十五前,我跟你爸回去看看。”

“看什么?”四爷从外面进来,搓着手。

看这一堆的东西。

四爷:“……”有挂面?“那今晚吃挂面吧!”

行!等金禄和润叶那两口子来了,咱吃挂面。

正商量着晚上吃好好饭呢,小意拎着扫帚急匆匆的跑回来了。她刚才去库房给刘秋萍帮忙去了,都在这一排住,要过年了,库房大,清扫不过来,就喊了几个半大不小的孩子去帮忙,她弄了一簸箩的爆米花哄着孩子们给她干活。

刘秋萍叫了,桐桐就叫小意去了,这会子跑的这么急:“怎么了?”

“狗蛋子跑来,说我二嫂跑到我大姐夫家闹事去了……我二哥下工才回来,去的时候叫狗蛋子来送信……”

这一闹事,有几家不打架的?

金福和金寿金喜撒丫子就往出跑,小意扔下扫帚就走:“我也去!”

牡丹拿了个烧炕的木棍,跟着跑了。

桐桐:“……”为啥的!

四爷跟桐桐面面相觑,怎么办呢?走吧!这都叫啥事。

润叶站在关家门口,蹦高着叫骂:“欺负我大姐,打量我家好欺负!”

年跟前了,也没啥活,都在井边浆洗了,晌午头,井水也不凉,都在那里洗衣服呢。就有自家大姑姐的小姑子,关小海的妹妹关小梅,还有自家大姑姐的妯娌,跟着个走街串巷说媒的大娘来相亲来了。

结果她抬眼一看,关小梅穿的那一身棉衣棉裤,是自家婆婆给大姑姐做的。

她放下手里的活,就跑去找大姑姐去了:你要是自己借出去的,那就当串门子,没啥事。

结果晌午了,大姑姐在豆腐坊帮忙做豆腐,好用人工换点豆渣,穿的也都是以前的旧的。她就问说:“大姐,你咋不穿你的新棉袄呢?”

结果她说,新的过年穿,干活弄的埋汰的。

“你都舍不得,你借出去?”

“借?衣裳可不能借!”心里多膈应呀!

润叶才说:“我看你小姑子穿着你的衣裳相亲去了。”

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