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俗烟火14

闹哄哄到了很晚,桐桐才催着小如回去。

带来了一袋子花生,桐桐没叫他们空手走,吃的就不给带了,他们没分家,一大家子住,吃的也进不了小两口子的口袋。

桐桐把寄来的钱取了四分之一出来,又把这个分成了三分,给了牡丹、润叶和小如一人一份,“拿着,总少不了有用钱的地方。”

润叶把钱拿了,看了大姑子手里的钱一眼,退到一边去了,装了钱,手就塞到衣兜里,不停地扣着。

很热情的把小如两口子送出门,回了自家屋子,门一关,就压低声音说金禄:“妈可真有意思,嫁出去的姑娘跟儿子一个待遇。”

小姑子要上学,大姑子要分家里的东西!本来就弟兄四个,兄弟挺多的!现在呢?女儿跟儿子一样,兄弟姐妹加起来六个,六个分!

金禄看了她手里的钱:“谁给的?”

“妈给的!”

“谁给妈的?”

“你姥爷给的!”

“那照你这话,就不该给?”

润叶:“……”

金禄白了她一眼,“一天天的,琢磨啥呢?妈那边可有姥爷补贴,你乖着点,聪明点,少提意见多办事,有你的好处!你知道,我们兄弟姐妹六个,不缺咱的孝敬?没咱俩就没人给爸妈养老了?你不讨巧,咱吃亏。你讨巧了,有别人的就有咱的,是这个理不?”

润叶:“……”听着也没毛病。

金禄就说她:“你先睡!我出去一趟。”

“出去干啥?多晚了都。”

金禄:“……”她这张嘴,根本信不过,他只能说:“我出去找人聊聊!都知道咱家这么些钱,有人来借怎么办?我把话放出去,就说想给爸淘换点精米细面啥的养身体,问问看哪里有……”

“那要是别人真有呢?”

“那就买呀!爸的身体真得养。”

金禄转身要走,润叶又拦住,“我想买个头巾?想买个果绿的。妈给的这个钱能叫我买个头巾不?”

“买!你说了算。”金禄应承着,转身出去了。

金寿听见声响,放下书朝外看,看见二哥一个人出门了,这是干啥去了?

他起身跟了出去,“二哥!”

金禄左右看看,故意大声道:“粉条怕是不多了,我去看看哪天能过去做粉条去?”

金寿凑到跟前,压着声问:“你干嘛去?”

“你别管,回去念你的书去。”

“大晚上的,叫大哥陪你……”

“嘘!大哥去后院弄柴火给爸妈烧炕去了,你别言语。”谁都别说,“老实回去呆着去。”金寿站着,就看着二哥一个人溜溜达达的走了。

这个点,大队的民兵快要出来巡逻了。杨保粮跟大队上的其他几个混子,爱耍牌。也没啥钱玩,就是闲着玩的。刮鼻子,打脑瓜崩那种的玩。要是饿了,几个人凑到一块,不定去摸谁的鸡窝,偷谁家的瓜菜。

他们聚的地方在粉条作坊,红薯太多了,家家有,排队做粉条的人多了,这边也方便做红薯淀粉,淀粉做的时候一沉淀就是一夜,怕淀粉丢了,就有人守着。

于是,夜游神们夜里就爱聚在这里,一起作耍嘛。

他去的时候,大家都在说他家得事,还有人说杨保粮:“你要是当时去了,现在也吃商品粮。”

金禄把脚步声放重,在外面喊:“咱这做粉条,排到谁家了?哪天能做?”

谁说了一句,“像你表哥。”这话应该是说杨保粮的。

杨保粮扔下手里的牌出来了,“二表哥。”

“嗳?你也在?又耍牌?”

“嗯!咋?要做粉条?”

“今年的粉条还没做呢,我过来问问。去年做的就剩下一点底子,大姐大姐夫过来,没赶上饭点,今晚上一吃就不剩啥了,我过来问问。”

“排到六天以后。”

“行!那六天以后吧。”说着又问,“回头我问问,谁家能换……”

“做粉条……这么急?”

“粉条顶饿呀!红薯也顶饿,可吃的人反酸水。”

“你有人贴补,咱还缺?”

“那是知道需要救命,才寄钱的,几年给一回会不错了,谁家都要过日子的!再说了,那点钱,够给我爸养身体的不?正踅摸着哪里有精米细面,看看能不能高价买些。”

“找金开金泰,他们在粮站。”

“哪壶不开提哪壶!”金禄说着,就转身走了,只回头叮嘱了一句:“要是碰见谁家有富裕的,告诉我一声。”

杨保粮应着,真的往心里去了。

金禄回头看了对方一眼,又慢悠悠的往回走,果然,就碰见了民兵集合巡逻。他跟叶进宝熟,看着人影都能认出谁是谁。

叶进宝问说:“你家刚出事,你咋就出来溜达了?”

“我爸还没好,这又吃了一肚子气,看着更弱了,我出来问问,看谁弄能弄到补养身子的,细粮得买些吧!”

谁遇到这事都得气出病来,“行!都替你留意着。”

金禄都跟这些人擦肩而过了,这才又说:“嗳——咱这巡逻可得精心些,我前儿晚上上茅房,觉得我家后头那条路上半夜有脚步声,还怪急的。我家不是有几只鸡嘛,我吓得怕人翻墙进来,把鸡都拎到屋子里呆着,早起一屋子鸡屎味。”

“前儿晚上?”

“嗯!”

“是你们从后面过了?”“没有!”大半夜的,都找个地方猫着烤火去了,倒也没有那么认真。但要是真有人听见动静了,那晚上还是要精心些的,“放心睡你的,我们看着呢。”

“行!那你们忙。”金禄又溜达回去了,回去站在院子里喊了一声,“爸妈,我回来了,大门关了,你们睡吧。”

四爷朝窗外看了一眼,桐桐在里面应着,吹了灯:“你也早点睡。”

“嗳!”金禄吸了吸鼻子,搓了搓冻得发疼的耳朵。

才要回屋,大哥出来了,老三也出来了。

哥三个在院子里说悄悄话!金禄低声道:“杨保粮最不是个东西……”家里出了这么大的事,亲舅舅差点没命了,还是一个村的。关照了他们这么多年,他爸他妈残疾,不来总有点他们的理由。

可你这个亲外甥,少照看你了?饿了就跑来,我爸我妈啥时候没给你分一口吃的了?养狗都知道摇尾巴,你都来不了一次,看不了一眼。谁还非要你拿东西了,你过来看看,抱一捆柴火,干点活,或是需要搀扶,你搭把手,这是不是都是你的心。

你留在这里,还能混顿饭。我们便是不需要人手,你在这里还得搭上你的伙食,可咱从心理上觉得能过得去,知道你心里记挂你大舅,知道你大舅对你的好。

可这混蛋玩意呢?打牌就算了,还跟人家说,“我看我大舅是完了,以没我大舅,他家的日子未必有我家好过。”

这话都传到自己耳中了!人家传话的人说:“杨保粮最不是个东西了!”

可见,还有许多难听的话,只是传话人不好意思再重复一遍。那人又不是爱传闲话的人,突然这么气愤的说这个,那必定是旁观的人都听不下去的话。

“他是盯上这个钱了,我以说买粮食,他就会想办法。哪里能弄到细粮?”金禄袖手,“有些人家有个一两斤,三五斤的,这数量少;数量多得在粮站!杨保粮肯定先找金开和金泰,糊弄两个人,他会找机会从粮站弄粮食。这么着就是一箭三雕,他仨都别想跑。

要是金开和金泰辞工了,杨保粮就会从别人家偷……反正,只要是贼赃,他就会直接送来,销赃。我给叶进宝说过来,咱家的后墙外是大路,晚上有脚步声,他们会在这一段巡逻,他敢半夜拿着粮食来,不等翻墙就得被摁住。”

反正,我给我爸买粮食养身体是正经事,大大方方的办了!我听见我家墙外有脚步声,我顺嘴告诉巡逻民兵一声,也没啥吧。

就算是出事了,跟我有个屁关系?!

哥仨嘀嘀咕咕的,过后就特别注意杨保粮的动静。

桐桐是一战成名,这种事在茶余饭后,在没有什么娱乐的大环境下,传播的特别快。第二天桐桐一上班,单位上都知道了。

各个都觉得她是被压迫的妇女,陆胜利还专门来慰问,还带了单位上的妇女干部,叫张腊梅。

张腊梅不到四十岁的样子,拉着桐桐的手:“你的情况我了解了,既然识文断字,就把这些经历写成报告,今年年底,咱们的妇女大会,你要勇敢的站出来,把你的经历大胆的说出来。

旧社会妇女所受的压迫,在你身上体现的淋漓尽致。就像是孔雀东南飞,夫妻感情再好,若是遇到一个恶婆婆,日子也像是泡在黄连里,苦不堪言。”

桐桐表示自己可以很勇敢,也可以很大胆!不就是做报告,说说自己的经历嘛,完全没有问题。不仅可以在本公社做报告,还可以在全县巡回做报告,我一定要把我的公婆干的事,叫大家都知道知道!

甚至,这个东西可以上报纸,叫全国的妇女同胞们都知道知道!我的婆婆王翠枝一定会成为一个反面的典型,被大家所熟知。说不定再过几十年,翻看前面的历史,‘王翠枝’可以成为一个符号,一个具有代表性人物群体的代表。

只要她有代表性,她的其他儿孙们一定会因为她被别人另眼相看的。

嗯!就得这么干!

年底的时候,我一定叫喇叭里天天出现金大财和王翠枝的名字!二房的孩子会不会辞工,只要这个报告一出去,他们其实都干不成了。

但是,没等到那一步,这俩孩子的工作就真的干不成了。

因为三天之后,自家的后墙外,民兵抓住了一个偷粮食的贼,叫扬保粮,他交代说,是金开和金泰带他进的粮站,叫他扛回来的,其他的他一概不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