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俗烟火10

白叔指了指挂在墙上的工作日志,桐桐过去去看了。

然后就看见每天都在给这些东西过称,早起称重,记一下重量。下午下班之前,交给看仓库的人的时候,再称重一下,盘货。

如果第二天一早的重量跟前一天的重量对不上的有点多,这就证明有人吃了。

桐桐挠头,别看这简单的记录,里面的工作量不小。称重后得把豆子之类的倒到筛子里筛一遍,防着有人抓一把豆子走了,给里面塞了两把土。也得防着有人拿的多,给豆子里扔了碎石子。

所以,她就开始工作了。

一样一样的来,先给半口袋黄豆称重,记录下来。然后倒入筛子筛一遍,把里面的土筛出来。今儿这没土,很干净。但是从里面捡出来半把土坷垃。

白叔指了指角落里的袋子,捡出来的杂物放这里。然后再称重吧!

更麻烦的是这些粮食都是分级的,有些黄豆颗粒饱满,这还算好一些。有些是那种被压扁的黄豆,品级就低,难处理死了。

更有三天收了一碗芝麻,你说这玩意存在库房里,琐碎不琐碎。

不过好在食堂的饭是不错的,白菜豆腐粉条,一人一碗,配两个窝窝头。打饭之后端走,各自去吃饭。

桐桐带回来,跟白叔请一回子假:“白叔,我出去半个小时,我俩儿子在农校念书,五六分钟就走到了……”

白叔起身,取了铝饭盒递过来:拿这个装吧,好拿!

桐桐:“……”她接了过来,“谢谢您!”

去吧!家里负担重,记挂孩子,难免的。

桐桐把饭折到饭盒里,窝窝头塞到衣服兜里,给俩孩子送去了。

农校上学不要学费,算是学农业技术的,不算是正经的高中。这里上学的孩子多是家里穷的。除了家在镇上住的,一般都不回家吃午饭。

孩子都是去学校的时候拿俩红薯,生的就行。学生食堂会把红薯给放到锅里,给孩子们蒸熟溜热,完了自己去领红薯就成了。几斤生红薯领几斤熟红薯,这都是有数的。

学校再给烧些热水,这就是一顿饭了。有些孩子自己带一块咸萝卜,这么就着就是一顿饭。

桐桐去的时候,两人都跟同学排队领红薯呢。

来了生人都好奇的朝这里看,金喜先看见了:“妈——哥,妈来了——”

金寿愣了一下,看见妈妈手里的饭盒了。他领了红薯就往过跑:“妈,你咋来了。”

桐桐指了指背风面的窗台:“走!过去吃饭。”

金喜一会子也来了,还拿了一双筷子,两人就一双筷子“妈,你先吃。”

“我吃过了!饭盒小,碗大!给你们一扒拉,我还剩一些。”桐桐说着从兜里拿出窝窝头,“你们一人一个!还有个萝卜馒头,我吃了。”

金喜以为真的:“当工人真好。”

嗯!挺好!

金寿:“……”他把窝窝头给了妈妈一半,再把红薯给了妈妈一半。“我吃过了……”

金寿举着,不吃:您不吃,我也不吃。

桐桐接了过来,叫他赶紧趁热吃。哥俩一人一口,金寿挑了粉条:“妈——”

行!吃一口粉条。

金喜爱吃:“汤是肉汤。”

不是肉汤,只是骨头熬的汤,也只放了盐和一点一把花椒,给人吃的香的不得了。

吃完,桐桐把饭盒一拿,“行了,再喝点热水,好好上课。”

“嗳——”

农校里,学习最刻苦的就是金寿,他借了高中的课本,走哪都带着课本,有文化高的老师,他追着人家问。

以前一放学就往回跑的,现在放学之后不急着走了,去收购站门口等着妈妈下班。回去三四里路,沿路都是芦苇地。现在又天黑的早,黑漆漆的,等着下班一块回家。

桐桐一出来,就看见金寿蹲在屋檐下看书,金喜帮着谁抬东西,这是哪个生产队送的席子不合格,被退回去了。金喜见天快黑了,就过去搭把手。

那桐桐也就不着急了,帮着抬上去。

这人一看:“哟!是亲家呀。”

桐桐心说,这是谁呀?好容易想起来,这是女婿关小海本家的族叔:“哟!是您呀。”

“亲家这是卖啥来了?”

并不知道桐桐在这边干活,桐桐也打岔:“你也是来的迟了还是?”

“说是长短不够数,稀密不齐。”

“干活的是个才上手学的吧。”

“几个十三四姑娘编的,不像个样子。”

“难免的!”

说着话,顺便坐了人家的驴车,到了村口。金镇受伤这个事传的挺广的,人家一路上都在关心这个。

到了村里,远远的就听见戴丑女喊:“大妹子,回来了?快回去吧,邮局有人来送信,还有汇款单,你娘家给你汇款了……”

桐桐愣了一下:“是吗?”娘家汇款?原身的爹还活着呢,但是来往的并不多。她也并不总去省城,出嫁这么些年,回去的次数也就那么三次。

第一次是从家里分家出来,偷偷的找了林河东,林河东给了五个大洋。

第二次回家是四七年,那时候通货膨胀,私人的粮食生意都没法做了,法币变成了废纸,假银元满天飞的时候,那时候林河东的日子不好过,营生没有了,法币不值钱了,存钱的银行倒闭了,留在手边的银元一半都是假的。

当时的金镇知道外面的情况,回来一说,两口子就商量了,念在那是亲生父亲,在最难的时候,到底是给了她五个大洋,叫他们能有个安身的地方。别小看这五块大洋,真的不是一比小钱。当时出嫁陪嫁的那五个大洋,数目也不少,只是原身没叫婆婆知道而已。

遇到难处了,两人借了驴车,夜里出门,拉了些粮食菜蔬和自家织的布,给送去了。果不其然,林河东又气又急,病了。后妈方娴一辈子就没拿过事!她又是小脚,挤不过人家,排队都买不上粮食,家里都断顿了。而林宝书和林宝墨当年都在读大学,跟着学生闹运动呢,一时都联系不上。

这两口子拉去的那些杂七杂八不好的粮食当事用了,两人又给林河东请了大夫,抓了药,这才回来了。

第三次去是四八年,解放了,当时打了一仗,说是城墙上都是枪眼。两人又回去了一次,看看那么大年龄的人了,是不是躲过了战乱。见确实都好好的,那姐弟俩也回家了,原身再也没有去过。

说起来,这都有五年没联系了。

四爷将汇款单递过去:“不少。”

是不少!相当于一个工人两个月的工资。

桐桐拿了信,这个信四爷没拆,也不知道写的什么。桐桐拆开看了,这一看可真是火冒三丈。

信上林河东说,这边县城的粮站站长曾是他手底下的伙计,对方曾是地下D,他也曾对这个伙计的行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甚至于给予过一些配合。在解放后,要恢复市场秩序,他又回了粮店。

就是这两年才将粮店关了,改为了国营粮站,他也顺利的进入了粮站。去年的时候,收到你公公的来信,说是孩子渐长,生计艰难,左思右想,还是提前退以争取一名额。细算来,长外孙年长,确实即将成年,该到立业的年纪了。

本以为孩子在粮站工作,能叫你少些辛苦,却不想近日从老同事之女口中得知,她并不知‘金福’是何人?她在你们公社粮站工作,知说有金开、金泰为金姓学徒。如此说来,只怕为父寄给你的信件,你并未收到。又听闻,姑爷受伤几乎殒命。

他质问说:凡为父遇难,你必至!你遇难,为何不言语?

在信中他又说:“当年年轻,又逢乱世,我儿遭继母磋磨为难,此乃为父此生最大的过错。我儿不来,从不敢奢望。但若遇难,为父岂能袖手旁观。”

信尾又写:速来治病,莫虑费用,自有为父设法。

也就是说,解放后,林河东这样的人面临未知也是人心惶惶,在店里继续干着。跟着就是参加各种培训,端上了国家的饭碗,成了国家的工人。

才算是稳定下来,收到了金大财的信。金大财说,这边的日子很难,金福快要成年了,没有个工作,想让林河东想办法。

于是,林河东自己退了,还拿以前的人情,求了人,是想叫外孙金福去粮站的。

在他看来,金大发是亲爷爷,他是亲姥爷,不管从哪边算,金福都是长孙。他又写信给自己,专门说过这个事,但是怎么也没想到,金大发叫二房的孩子顶替了金福。

真的是岂有此理!

这封信金福和金禄拿到手里,两人都气疯了。

金禄手脚都麻了:要是去年去粮站的是大哥,大哥可以找一个跟他条件差不多的对象,又怎么会娶嫂子呢?

这都不是一生的大事,这是事关子孙后代的大事,怎么能这么恶呢?

金福转身就走:“我找他去——”

“站住!”四爷喊住两人,看他们:“金开和金泰都上着班呢,你们闹了,他们就不上班了吗?人家走的是正常程序。便是不齿,可工作不会丢的。”

所以呢?

“别急着嚷!就像是狗咬人,你冲他嚷嚷有啥用?你得把它瘸了,咬不了人了,再把事往出端。记住,遇事先嚷嚷的,都成不了事!成了事之后再嚷嚷,你的话就有人听了,也就都听的进去了。都给我记住,谁遇事再嚷嚷,我先打断他的腿。”

金禄袖着手,这会子抬起来蹭了蹭下巴,挠了挠鼻子,“爸,我知道了。”这一家子把这事包的这么紧,谁都不无辜。不就是把人踢出粮站吗?

他吸了吸鼻子,叫人进粮站自己办不到,叫人出粮站自己还办不到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