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俗烟火9
夜里是真冷,但今晚儿还好。
屋里有泥炉子,连着炕的,但这玩意白天能不时的添柴,可夜里不添这不就灭了吗?金福和金禄两个今儿回来的晚,就是因着开荒的那边,发现了好些老树根,上面的树早被砍了,树根就是湿也有限,这玩意挖出来结实耐烧,劈了几根塞进去,不仅炕热,屋里也热。
正好呢,桐桐的棉袄这不是脏了吗?溅上去好些血。她把棉袄棉裤都给拆了,里面的棉花都板结了,但有啥办法呢?暂时也弄不到棉花。只能说反复的敲打,让它变的蓬松一些而已。
四爷靠在边上,干这个活。
桐桐把棉衣的面子里子都洗干净了,然后就放在火边烘。倒也不急着的用这些布,原主还有单衣,横竖衣料都一样,织出来的老粗布染出来的蓝灰黑的颜色来。
这单衣是洗干净的,这会子拆了裁剪。
她受够了偏襟袄子大|裆|裤,新式的衣裳样子没有这种的。三十四岁而已,正是可以开的富丽堂皇的时候,打扮的跟七老八十的老太太一样。她能接受这一窝子孩子,但接受不了‘大娘’的打扮。
这种布料,又是旧的,做出太新潮的样式就更怪了。她把偏襟做成对襟,这能省不少布料。大裆裤也改成了直筒棉裤。没有袜子,光脚穿棉鞋,为了不钻风,她给裤腿下带着暗带,穿好之后绑在鞋上,严实。
偏襟棉袄是大襟,里面能裹个孩子的那种大。这一改,布料和棉花就都多出一些。
桐桐穿上四爷的棉衣出去,把老三、老四和小意脱下来的棉衣都抱走,三个正长身体,棉衣有些短了。
金寿觉得脚上一轻,抬头一看,“妈,咋了?我爸咋了?”
“睡吧!没咋。”
早起一醒来,棉袄棉裤在被子上沓着呢,迷迷糊糊的往身上一套,短了的袖子长了,刚过手腕,好似棉花都松软了起来。把棉袄穿上,下面也续了一截,腰上不钻风了。
把棉裤往身上一套,刚到脚面,不露脚腕了。下来穿鞋,旧棉鞋里塞着棉鞋垫,鞋本身是有些松垮的,鞋垫一塞,合适又暖和。
他出去去堂屋,妈还坐在火前,一边熬药,一边做着针线。
只是身上的衣裳……不一样了!暖和的大襟棉袄没有了,改成了紧身的对襟。
“妈——”
桐桐抬头,把放在边上的一只袖筒递过去:“试试这个妨碍不妨碍写字。”
袖筒是护手的,写字的时候露几根指头,不写字就拉下来,把手藏里面保暖。
金寿看着袖筒,套在了手上。
应该是从没用过这个吧,桐桐抬手拉了过来,给把袖筒的一头塞进袖口里,“这么着暖和,不钻风。”
金寿:“……”他低着头,瓮声瓮气的,“你也要出门,风大。”
“我守着火堆干活,穿的累赘了碍事。”
正说话着,金喜嬉笑着进来了,伸着胳膊腿:“爸,看!刚好。”
四爷心里叹气,指了指炕炉的炉洞,“吃了再上学,不能吃冷风。”
三个孩子穿暖和,洗干净,炉洞里给烤的红薯和玉米饼子,桐桐拿了一个鸡蛋,给冲一大碗鸡蛋絮,放盐,撒些香菜,点一点猪油,分了三小碗,“趁热!”
“给我爸喝!”
“都好了喝什么?快喝了上学去。”三个人往出走,还听见自家妈跟爸说,“棉帽子怕是凑不出来,今晚上给做个耳套。”
“回头套个兔子,拿兔子皮做吧。”
“冬天下雪,还就得用皮子做几双棉鞋。”
……
絮絮叨叨的声音小了,他也出了门了,今儿好似没那么冷了。
哪有?这风把人吹个透心凉。
桐桐看看身上的衣裳,然后后悔了:大襟棉袄不好看归不好看,但是真暖和呀!相当于胸前挂了两层,把人裹的严严实实,一点风都不露。
这种对襟的可不是,好似四面八方都往里面钻风。
到了物资收购站,杀猪的那一套套东西都不见了。就像是四爷预想的一样,陆胜利反应过来了,他便是杀猪也不会放在这个地方大喇喇的杀了,昨儿的事一定是说成是猪受伤,力气大,出现了意外,幸好没出事,幸好有个人见义勇为了。
而那个叫邱斌的杀猪小伙子,估计去其他地方忙去了,说好的时间他并不在。
桐桐一看这架势,就直接去问在仓库忙活着的姑娘,“问一下,陆主任在哪?”
这姑娘愣了一下,才认出这是昨儿那个大娘,可现在再叫大娘是不是不合适,看起来并不显老。灰色的对襟棉袄,戴着黑色的袖套,黑色的裤子,黑色的棉鞋,整整齐齐的。手里还拿个像是围裙一样的东西,这是护着衣服的。
头发也不是盘着的头发,那是梳成辫子,又盘了起来,盘起来的头发用黑底碎花布条扎着,还怪好看的。她都想问问那是咋盘的。
人看着又干净又利索,跟昨儿那个大娘像是两个人。
她笑了一下,指了指办公室的方向:“大姐,陆主任说你要是来了,就去办公室找她。”
“好!谢谢,你忙吧。”
桐桐去了办公室,很不打眼的几间平房,她敲了门:“请问陆主任在吗?”
陆胜利一听声音,知道是谁:“大姐,进来吧。”他正在从暖水瓶里往出倒水,一转身看见进来的人,然后:“……”他轻咳一声,才找到自己的声音:“大姐,你先坐!”
破旧的办公桌,摇摇晃晃的椅子,桐桐坐下了,等着对方说话。
陆胜利放下洋瓷缸子,这才说:“是这样的……大姐,你见义勇为,咱们年底正要向上汇报积极分子、道德模范,您看,咱完善这个材料……”
说着,就拿了笔出来,拧开笔帽,甩了甩,在边上的废纸上试了试,能出水了,这才摊开纸张写字,“大姐,你是哪个大队的社员?”
“东河湾大队。”
“叫个啥名?多大年纪?”
“林桐,三十四。”
“哪个桐?”
“梧桐的桐。”
对方愣了一下,“大姐应该是识字的吧?”
“识字,写的不多。”“文化程度?”
桐桐愣了一下,“……我家弟弟妹妹都是上的新式学堂,他们教过我一些,一般的书和报纸能独立看。我父亲是做账房出身的,所以,我从小就能背珠算口诀,练得少。
后来嫁人,我公公也是账房出身,我丈夫在解放前一直给大饭馆送菜,要替两边结账,我跟着他学了一些。后来,孩子上学,两个大的上的私塾,孩子背书我听,能记一些。解放后,三个小的还继续念着书,也能知道一些。我也不好量化我是什么文化程度。”
陆胜利也不奇怪,现在就是很多人的学问是没法量化的。
他把笔递过去:“那你自己写?”
桐桐便接过来,想了想,尽量控制笔叫看起来生疏一些,然后还只写楷书,就是跟印刷体一模一样的字体。只是不熟悉,看着有些不协调。
陆胜利摸了摸鼻子,这还是个文化人。
“……对!把社会关系都写上。”
桐桐按照他说的,一一都写上。看起来整齐却生硬。
写完了,陆胜利又拿出算盘:“大姐会打不?”
“会!”但不能表现的特别厉害,就单纯的会打,速度不急不慢,就是一般账房先生的那个算账速度,“我一般都不用算盘,又没有大账目算。”
陆胜利以为她说对算盘不熟练的事,但这已经算是很不错了。这个人除了年龄不符合硬性的招工的条件之外,再就是拖家带口这一点,一般招工也不会要这样条件的。但其他的自身的东西都是合适的。
他就说:“大姐,咱这收购来的农产品,你暂时先负责这一块。等到阳历年底,十二月份了,你这个材料报上去,从明年元月开始,你算正式职工。在入职之前,你按临时工的待遇……”
没问题呀!临时工就临时工。临时工的工资是学徒工的一半,很低。但能在食堂吃饭。
安排好了,陆胜利就喊了个叫韩光的,“你带着林大姐去安排一下工作,工作流程要讲清楚。”
好的!韩光不冷不热的:“跟我来。”
桐桐以为是去整理收购来的鸡鸭鹅的,谁知道并不是,人家安排的是规整收购来的果干,杂粮、药材这些小众的东西。
后来桐桐才明白,照管鸡鸭鹅,这是肥差。因为鸡鸭鹅收来之后还可能下蛋,这个蛋是不用上交的,谁看管的,归谁。
看管这个的人那都是有关系的,你一个临时工就不要肖想这个美差了。
杂类最麻烦,有些东西真的就是一点点的量。
看管这个的是个年老的大爷,韩光喊:“白叔,你先带带林桐。”说着,才给桐桐介绍,“白叔今年五十九了,过了年就退了。”
白叔打仗负伤,少了一只眼睛,后来说是在炊事班呆了几年,回来伺候老娘终老之后,就入职了,干了没几年,这就算是要退休了。
“白叔。”
白叔上下打量了桐桐一眼,就摆手叫韩光只管走他的,然后就靠在避风的地方打盹去了。
桐桐看看着四面漏风的地方,再看看那一筐子一筐子的蒲公英根,一筐子一筐子的柿饼,然后问说:“白叔,这玩意盖住容易霉烂,这么吹着,回头份量就不对了,这该咋办?”交不了差呀!
你政治过关,少了就是损耗!这要交到我手里,这玩意的份量不对了,我怎么交代?
桐桐追着问:“损耗多少算是合理的?”
白叔眼睛一睁:这个问的好!没有标准就给以权谋私留下了足够的空间。这是个当家管事的人,放在这里管这点事完全是浪费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