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俗烟火2

夜里安静了!

桐桐把守着的孩子都给打发了,留下自己和四爷更加自在。

之前把人抬进来,盖上被子,能不能活得看命硬不硬。桐桐把手偷偷伸到被窝里,在穴位上用席子片戳了戳,本来面如金纸的,过了两个多小时,竟然起了鼾声。

这样子也不像是有事,倒像是在县医院碰上个庸医。

既然没事,家里又没有多余的吃的,连老太太和老爷子一并回去了,守着没啥用处。

一碗鸡蛋沫糊,给四爷喂了一半,桐桐自己吃了一半,算是肚子里有点东西。这才把守着的孩子都给打发了,包括大姑娘跟大姑爷,都先回去吧。

这境况就是这样了,留人并没有啥用。再说了,两村相邻,三二里路而已,抬脚就到了。

“都回去吧!有事喊你们。”

关小海讪讪的:“妈,那我们明早来。”

来不来再说吧!

先把人给打发了。

人都走了,桐桐才躺下。怎么说呢?这就是乡下两口子。

解放以前,这金家老爷子金大财在镇上的粮油铺子里当掌柜的,月月有俸禄拿,离家里还近。不算是富裕吧,但日子肯定是能过的。

跟老太太王翠枝膝下有两儿一女,老大是金镇,老二叫金安,老三是个闺女,叫金淑。

等大儿子到了一定的年纪,金大财就跟城里一家的粮油分店的林掌柜结亲。

这林掌柜叫林河东,跟原配生了个姑娘,叫林桐。可惜,原配在闺女三岁的时候又怀上一胎,难产死了,一尸两命。

紧跟着,林河东就续弦了个叫方娴的女人,进门生了一女一儿。

这长女林桐了,三四岁上就开始看后娘的脸色长大,到了十二三上就当个大人在用。后妈生的林宝书和林宝墨,都是进学读新式学堂去了,而这大姑娘林桐呢,一天学都没上过,在家里跟个伺候人的丫头似得。

林河东早早的给说亲,说法是嫁出去自己过日子去,比在家里要轻省一些。

出嫁的时候,也没有啥好的嫁妆。那后妈看的紧,就是两身衣裳,两个桐木箱子,两床被褥,这就是嫁妆。

只是在送亲的时候,林河东偷摸的塞了五块银元,就这么的,十四岁便嫁到了金家。

王翠枝就不满意这个儿媳妇,原以为从城里娶回来的,这怎么着也得有些家底吧,结果就那么一点东西。

旁敲侧击的问儿媳妇压箱银,原主闷不吭声,就是不说有这五块银元。

三十年代呀,婆婆打儿媳妇都是常有的。王翠枝倒是不打,不过是在林桐生了头胎是个姑娘之后,对原主就越发冷淡了。再加上老二金安娶了媳妇,娶的是在镇上当文书的罗家的姑娘,进门就带了两亩土地,被褥四床,衣服布料塞了两大箱子,银元装在荷包里,一摇丁零当啷的响。

这一比对,心自然就偏了。

偏了的结果就是,家务林桐来做。动辄就说:“你是大脚,做点活值当啥?你看看宝琴,脚裹的俊,一看就是啥也做不了的。你能干,你多受累!你是咱家的长媳……”

原身也不是干吃亏的小媳妇,到底是跟着后妈学了点东西,会私下里跟丈夫撒个娇,拿个乔,两口子的感情是真的经营的好。婆婆叫干活,她也从不在丈夫面前抱怨,可一到晚上就累,不是这里疼就是那里疼的。做饭的时候,舍得放油,二合面里永远细粮多。她倒是从不在丈夫面前贪吃,甚至从不主动碰干粮,但是给丈夫是真舍得。

一样的饭,必须点一些猪油或是香油在丈夫的碗里。但她是做饭的,啥时候也饿不着厨子呀!

婆婆见她大手大脚,就在厨房看着,她就弄些湿柴往灶里面塞,烟熏火燎的婆婆受不住,也看不见,她还一样偷吃。

在王翠枝心里,这大儿媳妇是一等一的刁滑人。把儿子笼络去了,儿子只觉得自己这个当妈的对他媳妇苛刻!全不知道他媳妇是怎么祸祸,怎么气她这个当妈的。

忍不了的王翠枝觉的得给大儿子一点教训,就在林桐怀第二胎的时候,威胁儿子,叫两口子带着孩子,都给搬出去,要把大儿子分出去。

族里都来劝,说没有把长子分出去的道理!

再说了,老宅多好呀,祖上盖的青砖瓦房,上方连带的两排厦房,严整的很。这咋能说分就分呢?

要是实在过不到一起,可以分着过,但不离宅子,还住在屋里。不管怎么样,得有长子一半的房子呀。

王翠枝拿捏的就是这个,觉得金镇离不了老宅这房子。

可金镇看着媳妇挺着大肚子干活,还就下了决心了,搬就搬!但房子该是我的还是我的,我可以放弃,当做给父母的赡养之资。

他原本打算带妻儿去镇上做工,租房先住着。谁知道媳妇这个时候拿了五块银元出来,又挺着大肚子,偷偷去找了她父亲林河东。

林河东没叫后老婆知道,偷偷的跟人又借了五块大洋,都给了女儿。还另外把粮店的倒仓粮弄了一口袋,有个一百斤上下,叫姑爷扛着回去过日子去了。

有了这十块大洋,这才在村子最里面的位置,买了一亩的宅基地,最开始只盖了一间土坯房,两口子就这么安了家。

这么多年,金镇是啥活都干,倒也不是体力活。他很活泛,在都很困难的时候,谁家有富裕的粮食,他帮着给联络着卖。没有啥铺面,都是以帮忙的姿态,赚点润手的钱。像是饭馆子的菜蔬供应,榨油收黄豆菜籽花生等等,挣的养一家子。

林桐这个原身呢,在家里种菜养猪养鸡,纺花织布,照看孩子,早些年又是生孩子又是养孩子的,又没有人给搭把手,是真的给累着了。

可饶是家里有林桐这么个病人,这家里也不算是那揭不开锅的人家。

这院子虽然还都是土坯房,但却不是草顶,上面可都是小瓦,不怕雨不怕雪。从原来的一间屋子,到现在的有上房三间,有两排厦房。

嫁大姑娘的时候,嫁妆还拿的出来,嫁的中规中距。

给两个儿子娶媳妇,也都该有的都有。

解放后,没啥挣钱的机会了,但是之前的积蓄办了三个儿女婚嫁大事,剩下这三个小的,还都在念书。

三儿子和四儿子都读镇上的农校,小女儿虽然十三了,但是解放前都是镇上没有新式学校,这孩子是从解放后才开始上学的。

小学读五年,这孩子十四岁才能从小学毕业。

这次去修渠,金镇拼命干,不为别的,只是听说公社要招办事员,他想趁机看能不能跟公社的头头说上话,给三儿子金寿寻个机会。

十六岁了,明年七月份,农校就毕业了。农校相当于中学,关键是不要学费,只是个书本、作业本、笔墨之类的,少不了些花销。这读完了,好歹算个文化人。

他想给孩子找一条路!

谁知道就给出了意外了!本来就病病歪歪的林桐,也把命给赔上了。这林桐是个好强有成算的人,这些年身体不好,对心气高的人来说挺受折磨的。再一没了丈夫,各种刺激之下,突发的是心梗吧。

桐桐揉了揉胸口,坐了起来。夜里有点冷!炕上没铺褥子,也没有床单,就是铺着破席子,光溜溜,扎死人的节奏呀。

天黑前,牡丹揽了一簸箕干树叶塞到炕洞里,点了火算是烧了炕。这玩意不耐烧,没热多长时间,就又凉了起来。

坐在被窝里她都觉得冷。

干脆把两个被子摞着盖,她直接钻四爷的被窝里,这么着能暖和些。

四爷也贴着她,怕是也觉得冷了。

桐桐心里愁呀,而今这年代,你上哪挣钱去?大家大差不差的都是一样的——穷。

年龄上来说,也不能说去哪里招工,或者耐心的学个啥,另外谋个出路。三十四五岁,再过几十年,这年龄还算是年轻人。

可对于现在来说,这个年纪真的就不算是年轻了。都当了丈母娘、婆婆了,哪里招工能要你?而今这,动辄就安排家属,单位的负担很重。这结婚不结婚,对招工都是有影响的。

可要是走不了这条路,就真的得留在农村种地。现在这个年月,种地全靠人力,是自己行呀?还是四爷行?

做工没人要,农民干不动,做小买卖是要连累儿孙的,将来这成分不好弄呀。

士农工商,咱就说,能干什么?

四爷翻身,醒了一小下,含混的道:“睡吧!别发愁……有我!”

桐桐一下一下的拍他:你这个身体是真的伤着了,伤筋动骨,又损伤了内脏,得半年休养,你得养着才行。

回头得找个土郎中,再去抓个药,至少得喝三个月的药。这个冬天就养着吧。

这一觉睡的呀,极其不舒服。

天不亮,窗户外就有悉悉索索的声音,紧跟着闻到了一丝烟气,这是哪个起来给烧炕了。

桐桐翻个身,门被推开了,金福进来了,把尿盆端出去了,不大功夫就又听见扫院声,扁担的挂钩勾着铁皮水桶发出的声音。

这是大儿媳烧了炕,然后扫院子去了。

大儿子过来端了尿盆倒了,又去扛着扁担挑水去了。

桐桐:“……”活儿都被老大家干完了。

不行!我得出个值日表,给两个儿媳妇排排班,家务分着干嘛!老实人抢着干,滑头光做人面子上的活。

再有就是:很不必晚上提尿盆,早起端尿盆走,这才哪到哪,三十来岁的年纪,端啥老当家的架子?

三十来岁而已,我们也有私生活,这么闯进闯出的,不可以!

她起身了,穿着大|裆棉裤,灰色的偏襟袄子,头发应该是光溜溜的盘起,木簪子簪住,一副老气横秋的打扮。

才一出屋子,二儿媳就端着热水进来了:“妈,您能下炕了?这肯定就是好了。专门给您烧了热水洗脸,您试试冷热!”

牡丹早起烧的水,润叶端来了,桐桐就觉得:“……”我是想当偏心眼的婆婆吗?不是吧!

当了婆婆了,站在婆婆的立场上,就是忍不住想偏心——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