偃偶血色百合

第两百二十章 挑衅

亦步亦趋地伺候在崇明帝身旁的洪九看在眼里,偶尔出声询问一句,朱明礼只是木然地点着头,一言不发。

尤灵蕴担忧自己人老眼花,侧头问自家闺女。

“你替爹瞧瞧,圣上是不是不太对劲。”

尤三姐闻声抬头,望过去仔细观视了一会,低声道:“老实说,爹,方才在大殿内的时候我就觉得不大对劲。包括临渊在内。”

她接着把自己的疑惑一五一十地和尤灵蕴道明——首先就是进殿这件事。

守祭虽然结束了,但天机阁是祭天台重地,早前就有规矩,除了守祭者之外,谁都不能轻易进去。

但这条规矩却轻易就被崇明帝给破了。

她小声说:“虽说当时那白面怪人来势汹汹,但未必就是冲着我们来的。时间一到,让里面的人出来,天机阁的大门没钥匙谁都进不去。倒是大门一开,让那偃偶给进去了。”

她刻意把闫欣因此离开天机阁这件事抹去。

尤灵蕴却是知道她的意思。

“你的意思是,圣上好似是故意为之。”

尤三姐点了头,接着又说:“临渊也是,他平时在外面就算发脾气也不会像这次如此张扬。方才我过去问了一句,他还反呛我了。”

尤灵蕴若有所思。

这时候他本要接一句为何,但其实答案一目了然,就是为了确认闫欣和这闹事的偃偶是什么关系。

尤乾陵在藏,朱明礼在探。

但随之而来的疑问便更多了——其中最明显的是在朱明礼对尤乾陵的态度上。

尤乾陵今日的态度实际上算恶劣了,按照往常的崇明帝对他如此姿态,少说要压制一番。

但今天的情势好像反过来了。反而是尤乾陵一直在压制崇明帝。端看平南郡王那颇有些有恃无恐的举止,令人生疑。

尤灵蕴不由得在心底冒出一句——他仗的是谁的势?好端端的,为何要替闫欣顶下崇明帝的威胁,还是……又想刺激朱明礼对他做些什么?

尤灵蕴心底有一个不好的答案。

不免又想起先前好几次尤乾陵瞒着他和闫欣做的事,心底不住地犯嘀咕。

“之后你注意着点临渊的情况,有异常一定要告诉我。”

尤三姐头一次见自家爹这么盯尤乾陵,刚想问句缘由,扭头就见她爹瞧着走在最前面的尤乾陵一脸杞人忧天。

她觉得她爹也有些不对劲,为何光问她这些古怪的问题,却不说自己到底在怀疑什么?

他明明在忧虑着要发生一些事。

——

当然,不光尤灵蕴,这一行从天机阁内出来的队伍,都弥漫着一股怪异的氛围。

每个人都在为已经发生的事忧虑着今后。但谁都不敢多说什么。

就这么在崇明帝的带领之下,鸦雀无声地顺着石阶往下行。

石阶最底下,云长青颓丧地立在那,眼见崇明帝快到了,双膝跪地。

“陛下,微臣守卫不利,让那怪物冲出重围,冒犯圣驾。罪该万死,求陛下降罪。”

众人面面相觑地停了下来,谁都无暇关心云长青的事,纷纷事不关己地站在一旁,将崇明帝摆在了正前方。

尤乾陵却当仁不让地插了个嘴。

他提着长剑,绕着云长青走了一圈。

忽然笑了声。

“连久经沙场的西南侯府之人都不是那些偃偶的对手,你也太高估自己了。”

他这话一出,事不关己的人都露出了讶异。

经历了守祭后,尤乾陵确实对云长青没有了不适,甚至因偃偶帮闫欣脱困让他有种云长青帮了他们一把的错觉,以至于对云长青的态度稍比他人友好一些。

但平南郡王和云家可是有嫌隙的关系。这时候落井下石才对。

尤乾陵奇奇怪怪的态度弄得云长青不知所措,总觉得这位郡王爷又在给他挖坑。

“……不管如何,此次事件,都是下官办事不力。”

尤乾陵上前伸手将茫然的云长青硬是拉了起来,还体贴地伸手拍掉了下摆衣物上的污泥,堪称史无前例地温声道:“哪儿的话,这次若非祭师长,我们还未必能有命走出天机阁,更别说进天机阁底找到我娘的神像。”

尤灵蕴被他这一句话说得眼皮猛地一跳——果然是黄鼠狼拜年啊。

明目张胆的挑衅,藏都不藏了。

还落在石阶上的尤灵蕴下意识抓了身旁的尤三姐。

尤三姐被她爹的紧张给惊了一跳,扭头看她爹绷紧的脸,一时无言:“……”

站在崇明帝身侧的洪九重咳了一声,眼观鼻鼻观心地垂眼。

———

云长青被他这一连串的话说懵了脸,又被洪九那一声重咳咳清醒了——这不是一无所知的他应该知道的事!

这平南郡王当真不做人了,也不管他愿不愿意,就被他硬灌了一耳朵,明晃晃的将他往坑里埋。

尤乾陵笑里藏刀地凝视着他,那眼神中的赞许像一把淬了剧毒的刀刃,一片片地剐着云长青那点死里求生的念头。

此时此刻,云长青心底拔凉,不敢胡说,又不敢不说,只能装傻充愣地懵懂地看尤乾陵,支吾道:“什……什么?天机阁底不是葬着九位工匠的遗骨吗?”

说完,他立刻反应过来自己说错了话。

闫欣分明说过,崇明帝知道他将云铭送进去的事。也就是说云铭在里面做的所有事不管是不是出于他的授意,那也跟他脱不了干系。

这就默认了他是知情者。

他现在的否认根本就是此地无银。

虽然迟了一步,但平南郡王笑吟吟地落井下石还是来了,他体贴地朝云长青说:“很好奇对吧。这大功你也有一份,现在我就告诉你,远远不止,区区遗骨放在天机阁底座下也太……”

他话还没说完,崇明帝终于出声阻止了他那张豁开了尖牙的嘴。

“临渊,就事论事,云卿的职责是维持祭天台日常事务。祭天台内在守祭期间混乱不堪,即是他未安排妥当,是他之失职。”

“守祭中你们完成的任务是你们的事,不可混为一谈。”

尤乾陵悻悻地放下手,嘀咕说:“都说功过可抵,看来圣上面前不好使呢。”

云长青给他这句话说得背后冒出了一层白毛汗,不由得想着平南郡王当真心狠手辣。这一手拐弯抹角竟然就是跟他说一句‘你心里打的算盘,今日无效’。

同时顺便将他推进了坑里,不给他一点爬上来的机会。

云长青忐忑的站在原地,双手迟疑地又朝崇明帝拱起。

“陛下……”

崇明帝似乎很是疲惫了,他挥了挥手。

“先回别庄,朕有些倦了。周卿将它们都带去简家山庄安置,好好歇两日。两日后,朕再做安排。”

崇明帝一声令下,莫敢不从。

——

连带太子朱简,平南郡王尤乾陵在内,一干人全数都被安排去了山庄那边‘歇息’。

所谓‘歇息’,看似是守祭之后让他们修生养息,可崇明帝却下了一条在没有他之旨意谁都不得离开祭天台的命令,让这‘歇息’变成了一场软禁。

一行人刚经历了一场生死,却迎来了另一场灾祸。

除了心怀目的的朱简和尤乾陵一行人之外,每个人都被困在这山中,犹如不得而出的困兽。

人心惶惶。

当天晚上尤灵蕴派人传消息到了别庄——尤乾陵高烧不止,人几近昏阙。

然而这次崇明帝却没有往常那般殷勤,晾了尤乾陵一晚后,才让候在别庄的御医跟着尤灵蕴前往山庄。

尤三姐见御医姗姗来迟,总觉得崇明帝对尤乾陵的上心态度变了。她小声问道:“临渊,这算不算是好事?”

尤乾陵一张白兮兮的脸烧地通红,闻言哑着声说:“天大的好事。说明别庄内有人比我的性命还重要。”

别庄内除了曲老之外,也没第二个伤患。

崇明帝对曲老越是关照,说明他对闫欣的动向越是关切。在崇明帝眼中,闫欣就等于天机阁底的秘密。只要一天天机阁底的偃偶没除掉,闫欣就性命无忧。

他重重地呼出一口灼热的气,侧头和尤三姐说:“查曲老来历的人派出去了吗?”

尤三姐点头,道:“还没消息传回来。”

尤乾陵皱眉,道:“太慢了。”这么多御医在那边,曲老醒来只是时间的问题。人一旦醒了,从他嘴里撬出崇明帝想知道的线索易如反掌。

他沉默了许久,忽然开口说:“让人去查查登天峰……附近有没有藏有会偃术的人。”

但他话说完,立刻又说:“算了。不要打草惊蛇了。让她自己去处理。”

尤三姐见他一会一个念头,道:“还是担心啊?”

“不担心,”尤乾陵不满地嘀咕道,“只是不喜欢有人比我知道的多。圣上都不跟我装慈爱长辈了,为了能够掌控一切,他一定会不择手段。”

尤三姐对尤乾陵一贯以来认为崇明帝装的态度有些怪异,说:“我一直都不太理解圣上对你的态度到底算什么。他对长公主的感情毋庸置疑,对你也过于纵容。可有时候又听你总说他在无形打压着你。”

无形两字当真是致命,只有真正站在尤乾陵的立场上细细去体会才能明白那种无力感有多令人窒息。

尤乾陵现在已经不需要有人安抚自己了。

他已经学会了反击。

有人让他难受了,他就让人比自己更难受。

这世上没自己平白受着磋磨,不回馈一点的道理。

他现在可以很好地处理自己的情绪,尤三姐的担心有时候反而会成为外人攻击他的工具。他想了想,朝尤三姐说:“不知道的事就不要瞎猜。尤其是关于圣上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