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一十九章 托付
除了不远处直挺挺立着的白面偃偶人之外,附近的人都很有默契地离了一段距离。
“你怎么什么话都说啊。”她糟心道,“方才这话可不兴和谁都说。”
闫欣低着头,她也不想说。
她不是个随意会和人说话的人。虽然私底下嫌尤乾陵防备心重,但自己也不遑多让。
而且比尤乾陵还要毛病得多。
也难怪尤乾陵都忍不住要说她养不熟。
——但这是天生不爱亲近人的性子所决定的,她也改不了。
然而这次和白面偃偶照面之后,她忽然觉得那么多话藏在心底好似压不住了。她想找个人说说,就像在天机阁底时候那样。
闫欣庆幸那时候有尤乾陵一直陪在身侧,眼看着情绪那部分尤乾陵替自己发泄了,她就没什么好发泄的。
现在这样的人不在,倒显出尤乾陵的特殊了。
“玉姐不是外人,可以说的。”闫欣依旧是平时那样淡漠的口气,用的却是笃定的口气。
玉姐被她这句话说出了眼泪。
“我这刚消停呢……你就来这套。什么时候学得这么会煽情了。”
闫欣:“……”倒也没怎么学,身边有个天天闹情绪的人,久而久之就会沾上一点。
———
这里总归还是祭天台的地盘。他们得尽快决定今后的去向。
闫欣接下来有很重要的安排,不能带人。玉姐却是不等她说什么,便径自说:“我们暂时不能抛头露面在外面行走。所以得背井离乡藏一段时间了。”
她低下头看闫欣,说:“你需要的东西,以我们现在的能力,能提供的不多。以后要靠你自己了。”
闫欣先前还没想到这么现实的问题。
现在被玉姐一提醒,陡然发现她接下来日子难过了——要做偃偶,起码在准备东西上就要比之前难多了。
她脸色顿时变了。
“等等,玉姐你还是跟我走吧。没你我还怎么做偃偶。”
玉姐:“……说什么傻话。我又不能像你爹那样帮你做手工。”
闫欣皱着脸,越想越觉得天要塌了。她思来想去,依依不舍地将笑偶递给玉姐。
“那玉姐带上它吧,我需要材料就给你写信,你让它送。笑偶很可靠的,我给它下命令不许吓人。”
玉姐和笑偶对视了一眼。
笑偶那脸看上去和白面偃偶的脸谱相差无比,但脸要比人家大上一圈。
白面偃偶妖异,而它……丑得特别别致。
笑偶大概体会到了闫欣的难处,想表现一下自己的友好,于是张嘴冲着玉姐‘善意’地笑了两声。
桀桀的笑声在夜色当中有种别样的阴森。
玉姐:“……它存在就已经很吓人了。”
闫欣原本还想把戏偶送过去,可她这一趟,戏偶必须要随身带。而且戏偶事关重大,万一被弄走了,或者泄露了不该泄露的秘密……
虽然她绝对不会承认自己会犯这种错误,但让事情变得难办就不好了。
玉姐见她浑身上下都是难受,说:“我走之前把清单留给你吧,你照着我给你的方子做。虽然费时费力,但只要会了,你自己就能把握火候。以你的手艺,日后做起来的东西必定比我做的好。”
她叹气道:“我可算是把家底都给你了。”
闫欣立刻亮了眼。
“好。”
——
现在动身离开不安全,闫欣和玉姐她们商量后决定花一天的时间分散离开。
在那之前闫欣需要负责保护所有人的安全。
她决定将计划延后一天。
一天后,她就立刻启程。
天亮之际,除了玉姐之外的人陆续离开,玉姐也在最后时刻将清单和样品所在交给她。
她认真地端详了闫欣许久,低声又忍不住说:“今后我们不会留下踪迹给盛京的那帮鹰犬,因此各自都没有留余地。小欣儿,你一定要保重。”
她用力抱抱闫欣。
“玉姐等着重见天日的那一天再会。”
闫欣目送着玉姐离开了这一片山野,想着不久之前玉姐还跟她说盛京里有她的家底,走不了。
但现在他们连家底都不能要了。这些人牺牲了这么多,到底玉姐口中的重见天日是什么样?
她也不知道。
原本闫欣应该立刻离开盛京,尽快赶往曲家所在的登天峰,回到那个曾经带给她最大噩梦的古宅内。
这多出来一天,打断了她的计划。但也让她把之前舍弃的念头捡了回来。
横竖都要盯祭天台和崇明帝动向,不如去看看曲老的情况,若是顺利就问曲老她的一些疑惑。
———
据她在盛京的三年中听到关于曲家的传闻,曲家最神秘的一支旁系,早在三年前的那场大火中全数失踪。曲家本家的人前去了几次,最后都是无功而返。
包括崇明帝在内,所有人都没想过她还活着的原因就是因为当年那场大火烧光了一切,而她确实应当已经死在那场大火里才对。
曲老为何会找她?他如何确定她还活着的。
她将玉姐平安送出祭天台地界后,便改装换貌,装成了一截树枝,挂在了路边大树上,紧盯着附近的动静。准备入夜后潜入祭天台。
———
祭天台
闫欣离去之后,关玉掌柜那帮人的地方就消停了。关本法灰头土脸地带着人往祭天台这边过来,见云长青黑沉着一张脸,以为出事了,先弱了三分气势,小心翼翼地问:“……如何了?”
云长青知道他在担心什么,抬手止住他,问:“都走了吗?”
关本法有些难以启齿,左右别扭了一会才垂头丧气地点了下头。
云长青确实松了口气,说:“走了好。没走才头疼。”
关本法道:“不过就是几个偃偶,竟然闹成这个样子。太难看了……”
军中出身的人对胜败尤其在意,云长青却有别的想法,他低声道:“制不住才好。我现在倒是庆幸人家杀上来了。”
他目视远方:“我们守在这穷山僻壤三年了。外人都觉得祭天台的差事富得流油,圣上又不管不问,随我们折腾。天知道我们成天在跟什么东西打交道。”
“也该让这些在盛京当中成日花天酒地不知忧愁的老爷们看看,我们守的到底是些什么怪物。”
天机阁,祭天台,观月楼,哪怕是那一只天穹鼎,要维持其运作都是真金白银在烧。
更不论他们派进天机阁内寻找被身亡的闫怀瑾锁上的天机阁底,又牺牲了多少。
关本法对这些弯弯绕绕的东西不甚理解。
但他切身体会到了那些东西的恐怖,也对盛京中的那帮人站着说话不腰疼的德行心神领会。
台阶上方传来了动静,关本法看了一眼云长青,问道:“我要如实将事情禀告吗?”
云长青正要点头,忽然他停了下,片刻后低声道:“将事情都推我头上来,就说我办事不力。”
关本法为难道:“这……”
云长青挥手道:“照我说的办。”
那闫家的小姑娘临走时跟他说的那番话提醒他了。早年父亲还在的时候就同他说过。
云家树大招风,迟早会入了朱家人的眼。
一穷二白之人入圣人眼是好事,可家底丰厚的云家却不是。
更何况,这一任的圣上和大魏历代的帝王都不一样,这位帝王沉迷所谓的均衡术,就喜欢玩弄人心。
跟崇明帝这种坐山观虎斗的爱好比起来,擅长笼络人心的周知尧根本不够看,而自己那点小心思,云长青也从没想过能瞒得过崇明帝。
云家,是时候要自断一些手脚了。
——
先下来的是尤乾陵。
他手中还捏着那把剑——这个时候大概也就他敢在靠帝王如此近,且旁边已经没有威胁的时候还手握兵器。
那把剑好像特别合他心意,给他玩了一路。
尤灵蕴糟心地看了一路,小声吩咐尤三姐上前提醒一下他。
尤三姐亲眼看到闫欣落荒而逃,这会也是心神不宁,被尤灵蕴拉了一下,惊跳起来,抓着他的手腕问:“怎么了?又来啊。”
尤灵蕴也给她这一惊一乍吓了一跳,四下看了好几圈,才说:“没,什么都没,别慌,咱们人多。”
尤三姐埋怨道:“没事您拉我做什么。”
说完,她冷下脸,小跑越过了崇明帝,行了礼后又跑到了尤乾陵身侧,低声问:“你怎么这么开心啊,闫欣的事怎么办?”
尤乾陵用逗猫遛狗的贱手把将台阶边上的花花草草劈秃了,回头顶着一张冷脸,道:“我看上去很开心?”
尤三姐绷着脸瞪他。
“我看你快要乐上天了。”
尤乾陵沉默了一阵,找了个借口说:“那就是乐极生悲了。”
尤三姐想打他。
“信不信我替老师揍你。快回答我。”
尤乾陵深吸了口气,发闷地说:“没办法。我们就不是一路的。以后只能看她自己了。”
他似乎不怕被人听到,说话都没刻意压低声音。
尤三姐总算从这句话中听出了一点专属于尤乾陵的不高兴了。
“那……”
尤乾陵打断了她,说:“她走她的阳关道。咱们只能希望她自求多福,最好是走到天涯海角,别再回头了。”
尤三姐所有的想法一瞬间就给尤乾陵砸了个粉碎。
她恹恹道:“说好了教我做偃偶的……还什么都开始呢。”
尤乾陵一声冷笑。
“别学了,免得发现你是个榆木脑子,教又教不会,不教又惹三小姐生气。”
姐弟俩说悄悄话不到三句话就闹崩了。
尤三姐给他气回来尤灵蕴这边,低声骂道:“活该他乐极生悲,我祝他这辈子都悲着吧!”
尤灵蕴觑着自家女儿的脸色,不敢吱声。
他小心翼翼地往崇明帝那边看过去,只见这位帝王从天机阁内出来之后,神色就不太对劲。
从前每次见面,这位帝王虽然大多时候都是安静地倾听者旁人说什么,很少主动发话。
但这次却能明显看得出来他神识不在。
好像魂儿被什么东西勾走了,就剩下半副身躯受着一点本能在驱使。
一贯的精明都不复存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