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9章 克莱蒂亚狂想曲20

  表演之夜本来选在学校礼堂,但梅伦小姐很有实力,不仅联系到了报社拍照登版,还把剧场挪到了市政厅。

  虽然戏剧课是选修,但她将真切地陪伴这群学生直至毕业,现在大多数学生又基本都在申请大学,所以这会是最后一次实践作业。

  拥抱完梅伦小姐后,遗朱准备入座,却瞥见海因茨像来看自家孩子文艺汇演的家长。

  他没主动靠近,专程和海因茨隔了一个座位。

  姗姗来迟的兰德尔,毫不客气地拎着只箱包,坐在二人中间的位置。

  海因茨:“散场后回学校吗?”

  兰德尔:“散场后回家吗?”

  两人几乎同时发问,遗朱其实想回学校,但他不想和海因茨同行,在心里已经盘算好了独自跑路。

  他索性学兰德尔玩模糊处理,两边都不给回复,站起身去后台了。

  在《酒神的伴侣》幕帘展开之前,兰德尔还低声问了海因茨:“他向来这样任性,你不要责怪。”

  这话一听就是亲眷才能说出口的,短短两句就将遗朱和海因茨划出界限。

  想起兰德尔让自己教导遗朱的初衷,海因茨的嘴角扯出冷嘲的笑意,他毫不客气地复述出来。

  “‘让他听话一点,做事情需要讲分寸’,这话分明是你说的吧?”

  “你知道我是他哥哥吧?”兰德尔百无聊赖地折着帽檐,态度和以前判若两人,“所以他随心所欲也没关系。”

  海因茨觉得自己真应该绕着这兄弟两人走。

  兰德尔倒是一派闲适,从箱包里掏出宝丽来的中画幅相机,将镜头对准了幕帘。

  身穿紫色绸袍的酒神自观众左方上,常春藤让他永恒葆有青春,葡萄藤从足底向上蔓延,那张脸孔再适合纵情不过。

  海因茨本该为自己的想法而告罪,但他盯着遗朱手里伪装成酒神杖的迅捷剑,却觉得该忏悔的另有其人。

  端着相机的男人似乎觉得并无不妥。

  可惜凡是领主,都喜欢把自己的佩剑悬挂在最想展示的领地,以示荣耀和占有。

  兰都,桑榆大街。

  烟雾重污染事件和大罢工风波结束后,市政区的防护人员多了一倍,晚间八点以后,在附近街区闲逛的人,大概率会被要求出示夜晚通行证。

  哨岗里的警官戴着银色盔帽,身穿狮头链扣的立领斗篷,脖子上还挂着警哨,在闸机旁观察人流,决定放行和扣押。

  此时,从夜雾里走出来今晚他第一个怀疑的身影。

  哨岗里的男人倾身向一旁的人请示:“警司,前边那个男人手里似乎拎着一把剑。”

  车里的男人只穿了常礼服,肩章上戴着高级警司的警衔,他没有红白执勤袖条和警哨,只等完成这最后一站的巡视。

  他把遮住眉眼的盖帽摘下来,那双紫色的眼睛似乎能剥开层叠的夜雾,先辨认出了玛森公学的深蓝色校服套装。

  他说道:“市政厅有玛森公学的学生。”

  哨岗上的卫兵明白了他的决定:“放行吧。”

  遗朱拎着迅捷剑,畅通无阻地通过闸机,倏忽间起了点好奇心,回身想瞥一眼车内的装饰。

  闸机的冷光灯照出他的轮廓,车内的男人先看见他深血琥珀的眼睛。

  克劳德毫不迟疑地推开车门。

  “等等,抓回来。”

  遗朱因形迹可疑被逮捕了,还是被欠自己债的人。

  去警厅的一路上,克劳德只字不言,秉公执.法,似乎和他素未谋面,亲自押他回警局拍照取证。

  等到了警厅,克劳德亲手将相机架稳,调试设备的时候眼都不抬:“什么名字?”

  遗朱又不能上缴迅捷剑,只好求他念一点旧情,特意说:“……乔。”

  垂头摆弄镜头的男人,不留痕迹地嘴角往上,下一秒又恢复冷峻。

  “你想留案底?”

  遗朱想,完蛋了,他可是守法遵纪好公民,况且他还没毕业。

  不敢再怠慢,遗朱只好实话实说:“克莱蒂亚·弗里茨。”

  克劳德的手滞了一下,心底的骇然不过一闪而逝,因为他明白了对方为什么在圣玛丽安村对个人身份严防死守。

  实话实说,遗朱有些怕他记恨自己,甚至示弱一般加上一句:“或许您可以叫我……克莱尔?”

  看着自己魂牵梦萦的青年,克劳德从挣扎到接受只用了三分钟。

  他当着青年的面把照片洗出来,遗朱几乎以为自己明天要被全市通告了。

  “克莱尔。”克劳德面无表情,“现在我送你回家。”

  遗朱试探着:“我回学校可以吗?”

  克劳德一点也没准他回避:“去学校可以谈你和黛绮的婚约吗?我今天就要拜访一下你的哥哥。”

  贵族的本性都是首先维护家族利益,遗朱以为他想算账,连反驳的措辞都想好了:什么天赋人权、生而自由、反对包办,还有“我的婚事不归你这个大舅哥管”。

  他正要激情演说这个婚他结不了,就看见——

  克劳德摘掉黑色皮质手套,用那只戴着环扣的手拿起裁纸刀,把照片上他的人像裁剪出来。

  而后珍而重之地,贴到了那把曾经对准他的鲁格枪枪托上。

  那只平时早睡早起的鹦鹉索莱伊,到了九点还在天气预报。

  它嘴里只有一个天气。

  “多云!多云!今天多云!”

  兰德尔坐在沙发上,被它吵得头疼,殊不知笃笃作响的门板后还有更难缠的事情。

  这个时间一般不会是访客,那就只有一种可能,克莱尔忘记带或者遗失了钥匙——但他回家了。

  将门敞开,兰德尔先看见的是信步而迈入的克劳德。

  “CiaoCiao!CiaoCiao!”索莱伊当即变了措辞。

  这个家似乎只有葵花鹦鹉在迎宾,所以一进门,克劳德就转过身,率先和跟他打招呼的索莱伊致意。

  小鸟都比某些人有良心。

  对着曾经的好友兰德尔,坐在沙发上的克劳德开门见山:“半夜叨扰,我想来谈谈克莱尔和黛绮取消婚约的流程。”

  “两个晚辈不情不愿,你又想要在贵族中有一席之地,我的建议或许对你更有利。”

  “你这个哥哥管事吗?”

  兰德尔扫了他一眼,看见他的外套、手套、帽子都没脱,似乎是想速战速决。

  “抱歉,”兰德尔截断了话题,连口茶都没给他端,“我并不爱听这种浪费我时间的事。”

  克劳德唇角一掀:“那已经有了夫妻——”之实呢?

  从进门就感受到低气压的遗朱,抄起囫囵个的橙子往克劳德嘴里捣:“吃点水果吧警司大人。”

  手法极其熟练,动作尤为亲昵。

  克劳德只是握住他的手,没有任何愠意,张嘴还叫错了名字:“乔,我不是榨汁机。”

  遗朱本来以为克劳德能助自己一臂之力,结果他口无遮拦搞这出,好像自己和他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奸情。

  别无他法,遗朱要把他从沙发上拽起来。

  最后果然以兰德尔的死不松口告终,遗朱搡着克劳德的腰,逐客一般撵他出门。

  等到了楼梯口,遗朱压低了声音才问:“你要给兰德尔什么建议?”

  昏暗廊灯下反射出微弱光线,克劳德的手指将遗朱的项链挑起来,轻轻摩挲着那只环扣,悄声说:“我可以入赘。”

  他的皮质手套表面有些凉,给遗朱冰得颈项一缩。

  遗朱开始胡说八道:“你和兰德尔喜结连理我没意见的。”

  他知道克劳德的意思,但他装死。

  时局纷繁复杂,出柜既不光荣也不时髦,更何况克劳德还有要职在身,他有重任在身。

  但是遗朱觉得他现在这种心理状态,搞不好还会自砂。

  结果克劳德那张惹祸的嘴还想继续说。

  遗朱先忍不了:“你回家!你先回家。”

  依依不舍地松开环扣,克劳德凝望着眼前的“负心汉”:“好的,桑榆大街9号随时恭候大驾。”

  眼看着终于把他撵走,遗朱回身想进门,却发现兰德尔就站在门内等他。

  廊灯的颜色像给他涂了一层阴森森的釉光。

  兰德尔情绪不明地询问:“乔?有了夫妻什么?”

  遗朱莫名有些心慌,面上故作轻松地笑起来:“什么乱七八糟的?他想说已经有了夫妻之名,但没有爱情的婚姻很可悲。”

  兰德尔:“你这样了解他?”

  “那当然。”为了佐证,遗朱还多提了一句,“我救过他两回。”

  兰德尔和克劳德相识多年,当然知道他多思多疑,习惯于用玩笑话遮掩心迹。

  克莱尔不止一次暗示过想解除婚约,这次克劳德半夜到访,估计也是觉得自己欠了他救命债,从而助恩人一臂之力罢了。

  但这些都有待考证,毋庸置疑的一点是。

  在自己缺席的一个月里,他已经提前守护过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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