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8章 克莱蒂亚狂想曲19

  水上图书馆的开幕式,有场漂鸭子比赛。

  因为玛森公学是承办方之一,活动又格外注重年幼者的参与感,开幕定在格兰士河中下游边沿,桑榆大街附近。

  参赛者把洗澡伴侣小黄鸭一齐丢进选址好的狭窄河道,看写着谁名字的鸭子先顺利淌到终点。

  等一切筹备都做好,开放领取小黄鸭,海因茨到处找不见遗朱。

  最后还是在宿舍逮到的他。

  兰都的风雨总算驱散了烟雾,下午三点上完课后,遗朱就窝在床上听谢尔曼跟他对戏剧台词。

  听见敲门声,还是谢尔曼起身去开的门。

  踏进门内的男人,身上是毫无新意的廓形风衣,脚上的德比鞋沾了雨水,棕色毡帽还是会被遗朱嫌弃的过气款,手里捏着一只……小黄鸭。

  侧躺着的遗朱,有些讶异一向循规蹈矩的海因茨会到宿舍来找他。

  “老师,您最近不是很忙吗?”

  他的单人寝朝阳,装潢上,樱桃木柜和书桌都用鹅黄色的丝缎装饰,床头还添置了一盏维多利亚式的灯具和一只八音盒。

  遗朱本来歪在枕头上,额角贴着块纱布,头发没能遮严实,海因茨一眼就看出来了。

  见海因茨进来,青年裹着纯白色的被子盘腿坐起,里边似乎没穿衣服,但张口就叫“老师”。

  严格来说,海因茨作为代课老师,更像是他的家教。

  海因茨拧眉问他:“克莱蒂亚,你最近为什么不来上课?你怎么吃的饭?”

  这些问题是谢尔曼替遗朱回答的:“克里斯汀老师,早晨的操练修斯找人推我,克莱尔因为我和修斯打、起了争执,所以最近的饭都是我从宿舍小食堂帮他带的。”

  起了争执?

  海因茨听着,联想到他脸上的伤,霎时间似乎有些明白青年为什么避而不见。

  “没有你的事。”海因茨冷着脸把小黄鸭揣到大衣口袋里。“我在问他。”

  遗朱头一次在他脸上看到气急败坏。

  谢尔曼是个对老师有天然敬畏心的优等生,头一回遇见这种阵仗,被骇得不轻。

  遗朱可没有,他对海因茨的尊重似乎在此时也用不上。

  “你别这样跟他说话,让他先回去。”

  谢尔曼一步三回头,还是离开了。

  “校长先生,今天早上找到我,跟我说你近期要预备去曼斯达教区,我明白他的意思。”遗朱顿了一下,“兰德尔的托付,肯定没有你的前程重要。”

  海因茨关注的重点不在这:“所以都没和我说一声,你真的就不来了?”

  嘴唇的弧度抿成一条直线,遗朱干脆摊牌了。

  “从一开始,我在你眼中就不是个好学生,我现在和别人斗殴打架,作为教徒你只会更讨厌我。”

  “主教大人,我脸上的伤在你眼中需要忏悔。”

  遗朱凝视着他:“你不是我的告解室。”

  海因茨对他是有点亦师亦友的情谊在的,但似乎总有兰德尔的指使在。

  海因茨的任务更特殊,在这样一个连死亡都轻如鸿毛的年代,防止他杀几乎需要寸步不离的陪伴。

  自杀的焰苗已经熄灭,兄友弟恭终有分家析产的一天,他可以不再见克劳德,也早晚要离开兰德尔。

  所以他的世界终点,十有八九是海因茨。

  从前遗朱并不设想太多,但自从发现信件事实后,他根本无法相信由于兰德尔的要求才来接近自己的海因茨。或许他们之间有什么交易,或许驯服自己就是交易的筹码。

  他不想当筹码,因为筹码是随时可抛弃的。

  在海因茨眼中,遗朱逐字逐句、无一例外都是在说“我不想见你”。

  但他隐隐约约能感觉到自己竟然有些喜悦,因为不会发生争执的朋友,是病态的、有阶级的。

  他会朝我撒气……这再好不过了。

  “是不是不准备和我告别?”遗朱没有一丝一毫的控诉意味,陈述着原因。

  “连去曼斯达教区的事情,你都没告诉我。”

  兰德尔发觉了挚友的不对劲。

  但他自己都心乱如麻,无暇去帮海因茨。

  那天从火车上下来,他和克莱尔坐了辆鱼贩的车去豆蔻庄园。

  接下来的两天里,克莱尔和埃德温一起钓鱼、游园、捣台球,和他打照面也不过抬头致意,而后相对无言。

  现在回到柏歇斯街,在受了污蔑和欺负会先找他告状、会大雾天气跑来给他送雪梨汤、会久候在香橼广场让蒂塔小姐来传信的青年,一次也没来过。

  虽然不会丢下他,但是分明还在气头上,一步也不想接近报社。

  “主编……”敲门声后是蒂塔的声音,兰德尔立刻将窗帘拽出缝隙,往香橼广场看。

  天色未晚,地灯已经亮起,照在喷泉许愿池旁边丢硬币的青年裤管上。

  兰德尔的眸光聚到他身上。

  他把玛森公学象征性的深蓝校服换成了骑行夹克衫,一只肩膀上挂着风靡兰都的双肩包,还拄着一根不知道哪里捡来的木棍。

  蒂塔把文件纸袋放在桌案上,转身一看,主编的手臂上挂着西装外套,连帽子都没来得及拿,身影像支张满弓弦射出去的箭。

  工作狂说什么会让人觉得余音绕梁?

  ——“蒂塔,到下班时间了。”

  在许愿池里的丘比特雕像前站了很久,遗朱一直在想它能不能给自己和钱射一支双向的金箭。

  结果他给丘比特刷了两个礼物,只招来了几个觊觎他小木棍的孩子。

  无语。

  直到身后传来一道他熟悉至极的声音。

  “克莱尔?怎么没上去。”

  遗朱扭过头,瞥见穿着西装的兰德尔,施舍一般地回了他一句。

  “回家,路过这里。”

  兰德尔兀然想起,蒂塔敲门好像是因为别的事。

  ——不过幸好。

  看见遗朱脸上旧伤刚消,似乎又添了新伤,兰德尔问道:“你脸上怎么弄的?”

  遗朱淡瘪瘪:“早晨的操练,被树枝划了。”

  两人第一回如此心平气和地谈话,光看架势还真以为兰德尔是个尽职尽责无微不至的哥哥。

  他继续问:“你们的戏剧课实践,什么时候?”

  “海因茨果然是你派来监视我的吧。”遗朱神情带着鄙薄,但想来想去,又觉得告诉兰德尔也无伤大雅,“这周。”

  兰德尔主动提了一句:“还缺什么吗?”

  “thyrsus。”酒神杖。

  遗朱说着,还朝他晃了晃自己手里的木棍。

  他转念一想,虽然其实更像是人情世故,但兰德尔都这么问了……

  所以本来不缺的东西,遗朱也说了几件:“还缺兽首来通杯、葡萄酒佳酿、松脂火炬。”

  兽首来通杯、火炬都可以买到近似的物件,可惜酒神杖很难挑到有质感的替代品。

  遗朱之前就思索了很久,依旧一筹莫展,所以早晨操练的时候,他跑去学校后边捡木棍,挑了个最直挺的,打算再缠点常青藤算了。

  看着他手里拄着的棍子,兰德尔会意:“缺的还真齐全,不敢想你为了剧本勤学了多久。”

  见遗朱半晌不应声,他漫不经心地提起:“现在去中古市场还能淘到吗?”

  好耶!

  闻声的遗朱赶紧背好双肩包,给了兰德尔一周以来最好的脸色。

  临走时,他还双手合十,回敬了一下雕像的弓箭指的方向。

  亲爱的丘比特,虽然专业不对口,但毕竟殊途同归,感谢您灵验!

  结果感谢了兰德尔两小时后。

  直到回家,关于酒神杖,两人在中古市场依旧一无所获。

  遗朱其实意中了一柄新锻的笼手剑,可以直接带着剑鞘重新装饰,再缠一些中古的常青藤链饰,但是价格虚高,他没开口。

  看出他意动的兰德尔也没开口,只是丈量着尺寸,买了些松果形的装饰品。

  等进家门的时候,他手里还拄着那只小木棍,兰德尔拎着他买的松果装饰品。

  兰德尔回身看着他,眼神示意:“跟我来。”

  只迟疑了一下,遗朱点头。

  兰德尔引着他往廊内走,开了书房的门后,又推开了一扇书柜门。

  别有洞天。

  遗朱还以为是什么上流人士遮掩自己癖好的收藏室,后来发现这癖好未免太健康了,似乎只是用书柜做了个隔断的大收藏间。

  板球拍、高尔夫套杆、留声机、黑胶唱片,甚至还有一副铠甲服。

  最惹眼的还是悬在墙壁上的迅捷剑。

  通体银白,瞧不出有氧化,笼状剑格上雕刻的松枝还有深绿色的嵌饰,配重球、剑柄协调又漂亮。

  遗朱凑近看了一眼,剑柄上镌刻着康伦大学的全称,下方有兰德尔的名字。

  这么有范?看起来就价值不菲。

  兰德尔已经脱掉了外套,抱臂靠在了迅捷剑前的箱柜上,装作看不见遗朱的眼神,故意道:“挑一件?”

  听着好像是送给自己的意思,遗朱羞赧仅有一秒,毫不犹豫地要越过他的肩膀去摘剑。

  兰德尔的腿往前伸了小半步,倏地站直,不经意间把遗朱拄着的小棍绊歪了。

  被干扰的遗朱重心不稳,手撑在他脸侧。

  庆幸自己及时低头的遗朱,赶紧把脸从他肩膀上挪开,嘟嘟嚷嚷:“不舍得就不舍得。”

  把松果形的装饰裹在遗朱手里,兰德尔冰川一样的冷的眼睛像被今天的灯光烫化了。

  “克莱尔,别拿那只小破棍了。”

  “这是我的毕业礼,你的酒神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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