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8 章 海城遗殇

在海城的最后一天，阳光仿佛被揉碎的金箔，稀稀拉拉地洒在大街小巷。九月的身影在光影中穿梭，她的影子被拉得老长，带着几分落寞，诉说着这座城市给予她的憧憬与失望。这座曾让她满怀期待的城市，如今只留下无尽的伤怀。

清晨，九月脚步虚浮地迈进银行大厅。澄澈的大理石地面，如同一面镜子，清晰映出她略显疲惫的面容。浓重的黑眼圈，干裂的嘴唇，无不诉说着她这些天的奔波与劳累。大厅里空调送出的冷风“丝丝”作响，让她不禁打了个寒颤，下意识裹紧了身上那件洗得有些发白的外套。

在排队等待的漫长间隙，她的手指下意识地反复摩挲着那张银行卡。卡身因为长久的使用，边角已经微微磨损。这张卡承载着她在海城奋斗的岁岁年年，每一次工资到账的短信提醒，都曾是她在这座城市坚持下去的强大动力。那些为了项目熬夜加班的夜晚，那些被客户刁难却默默咽下委屈的时刻，似乎都随着指尖的触碰，一一在眼前浮现。

终于轮到她，九月站在柜台前，犹豫片刻，内心五味杂陈，一时竟说不出话来。“姑娘，确定要停办吗？现在银行卡用起来多方便啊。”柜员微笑着，眼中带着一丝不解。

九月咬了咬下唇，脑海中浮现出外婆那满是期待的面容，以及故乡那熟悉而亲切的山水。她深吸一口气，轻声却坚定地说道：“确定，我要回家了。”

办理完业务，九月走出银行。微风拂过她的发梢，带着海城特有的闷热与潮湿，仿佛在为她的离开而叹息。她拿出手机，看着屏幕上仅剩下的几块钱余额，轻轻叹了口气。这微不足道的数字，恰似她在这座城市渐渐消逝的希望。海城的手机卡，也即将完成了它的使命。等手机话费清零，那她与这座城市的联系，就会悄然切断了 。

午后，九月漫无目的地走在海城的街头。炽热的阳光照在柏油路上，反射出刺目的光芒，空气里弥漫着焦灼的气息。她走过曾经工作的工厂，高耸的烟囱依旧冒着浓烟，机器的轰鸣声仿佛还在耳边回荡。在那里，她挥洒了无数的汗水，熬过一个又一个漫长的日夜，怀揣着对未来的美好憧憬。路过常去的小吃摊，熟悉的香味扑鼻而来，勾起了往昔的回忆。曾经，她和工友们在这里一边品尝着廉价却美味的小吃，一边畅谈着对生活的期许，笑声在街头巷尾回荡。然而，涉世未深的她，丝毫没有察觉到一场噩梦正悄然逼近。

九月站在街边，望着车水马龙的街道，心中盘算起行程。车站离爸爸的出租屋差不多有一个小时的车程，打车的话费用不低，还可能碰上堵车耽误时间，若是先坐公交再换乘地铁，拖着沉重的行李也极为不便。思来想去，为了节省时间和费用，她决定联系回花镇的班车，坐夜车回去。

她在手机通讯录里翻找许久，终于找到了那个熟悉又有些陌生的号码，那是跑花镇线路班车司机的联系方式。这号码存了好几年，上次拨打还是春节回家的时候。她深吸一口气，按下拨通键。电话“嘟嘟”响了几声后，那头传来司机略显沙哑的声音：“喂？”九月赶忙说道：“师傅，我是九月啊，我想今晚坐您车回花镇。”“行，八点左右我会经过那个路口，你提前在那儿等着。”司机爽快应下。

挂断电话，九月心中五味杂陈。想到即将离开这座奋斗多年却没留下太多痕迹的城市，她既有些不舍，又满是对家的期待。她开始在心中默默倒计时，每一秒都像是在丈量着她与家乡的距离。

她回到爸爸的出租屋，迅速将剩下的行李打包好，仔细检查有没有遗漏重要物品。收拾妥当后，她拉着行李箱，关上出租屋的门，钥匙在锁孔里转动发出清脆声响，似是为这段城市生活画上句号。九月偷偷把钥匙放在花盆底下，这样等爸爸下班后就会拿到钥匙的。

暮色渐渐笼罩了海城，华灯初上，街道上的车辆和行人依旧川流不息。霓虹灯光闪烁，映照出这座城市的繁华，却无法驱散九月心中的落寞。她招呼了一辆摩托车，驶向约定的路口。坐在路旁，九月无聊地看着过往的车辆，心中既有即将回家的期待，又有对这座城市的不舍。随着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眼看着就快到八点了，班车却迟迟没有出现。九月开始焦急起来，双手不自觉地绞在一起，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留下一道道红印。她的目光紧紧盯着路口的方向，每一辆经过的车都能让她的心猛地跳动一下。

就在这时，一辆黑色的小车缓缓停在她跟前。车窗摇下，司机探出头来，脸上挂着看似和善的微笑：“小姑娘，你是不是坐某某车回花镇？”九月愣了一下，心中涌起一丝疑惑，随即点了点头。

后座的车窗也摇了下来，一个四十几岁的阿姨探出头，热情地说道：“姑娘，我也是回花镇的。你等的那辆班车已经开过去了，在前头等你呢。”九月心中一紧，本能地想要给妹妹打个电话确认一下。然而，小车司机却显得很焦急，语气急促地说道：“小姑娘，这么晚了，你一个人在这儿等车多危险啊。我们顺路，免费搭你过去，就三公里左右。”九月看着车上的两人，又想到自己孤身一人身处这陌生的街头，犹豫片刻后，内心的警惕逐渐被回家的急切心情所取代，最终还是选择了相信。小车司机下车，热情地帮九月把所有行李搬上了车，九月丝毫没有察觉，危险正一步步逼近。

上车后，车内的气氛轻松愉快。阿姨不停地和九月聊天，询问她在海城的经历。九月渐渐放松了警惕，开始讲述自己在书城以及工厂的工作，以及对未来的迷茫。小车沿着公路行驶，路旁的路灯一闪而过，像一串流动的珍珠。很快，前面出现了一个加油站。

小车司机停下来说：“有点口渴了，姑娘，麻烦你拿这一百元去买几瓶水。”九月接过钱，拿着自己的手机，下车走进加油站的店铺。店铺里，空调嗡嗡作响，九月走向柜台，说道：“请给我几瓶水。”就在这时，她透过店铺的玻璃，看到小车突然发动，从她后方疾驰而去。九月愣了一下，大脑一片空白，紧接着拼命地跑了出去，声嘶力竭地大喊：“等等，我还没上车！”

加油站的工作人员听到喊声，也跑了出来。“小妹妹，你这一百块钱是假的！”工作人员喊道。九月瞬间慌了神，钱不是她的，可自己的行李还在车上。她语无伦次地把事情的经过讲给工作人员听，声音颤抖，带着无尽的恐惧与无助。工作人员立刻帮忙拨打了110。

不一会儿，警笛声由远及近，九月望着闪烁着红蓝光芒的警车，内心竟生出一丝奇异的惶恐。她下意识地揪紧衣角，指甲深深掐进掌心，似乎唯有这般，才能稍稍缓解内心的不安。车门打开，两位警察快步走来，其中一位年轻的警察，脸上带着几分温和，率先开口：“小姑娘，先别慌，跟我们讲讲具体发生了什么。”

九月努力平复呼吸，可话到嘴边，却又因为紧张而变得断断续续。她时而停顿，时而语无伦次，生怕遗漏任何细节，又担心自己表达不清。在讲述的过程中，她的眼睛始终不安地在两位警察脸上来回游移，试图从他们的表情中捕捉到一丝希望。当提及行李中的身份证、存折和高中毕业证时，九月的声音瞬间哽咽，眼眶里蓄满了泪水，声音带着哭腔：“警察叔叔，那些东西对我太重要了，能不能帮我找回来？”年轻警察微微皱眉，眼神里流露出同情，安慰道：“我们一定会尽力调查，你再仔细想想，有没有注意到车牌的任何信息？”

九月的脑袋嗡嗡作响，她拼命回想，可当时的场景如同破碎的拼图，怎么也拼凑不完整。她的嘴唇微微颤抖，带着哭腔说道：“我……我真的没注意，当时就想着赶车，怎么会遇到这种事……”另一位年长些的警察在一旁默默记录，偶尔抬起头，目光中透着审视，这让九月愈发紧张，甚至开始怀疑自己的讲述是否清晰、准确，会不会给警察的调查带来困扰。

坐上警车后，九月紧紧抱住自己，单薄的t恤在夜风中显得如此无力。窗外的路灯一盏盏闪过，昏黄的灯光映照在她苍白的脸上，她的内心满是自责与懊悔。为什么当初那么轻易就相信了陌生人的话？为什么不坚持在原地等班车？这些问题如同尖锐的针，一下又一下刺痛着她的心。

深夜，九月拖着沉重的步伐，走进妹妹工厂的门口。灯光下，妹妹原本带着困意的双眼，在触及九月那失魂落魄的模样瞬间瞪大，眼眶里迅速蓄满泪水，“姐姐，你怎么了？”话还没说完，眼泪就夺眶而出。

九月望着妹妹那自责又心疼的神情，心中像被无数根针扎着。她声音沙哑，满是懊悔：“都怪我太笨了，要是我机灵点，多留个心眼，就不会发生这种事，让你跟着担心了。”

妹妹一边抹着眼泪，一边快步走到九月身旁，紧紧抱住她：“姐姐，不怪你，是坏人太狡猾。”可九月依旧沉浸在自责的情绪里难以自拔，她低垂着头，不敢直视妹妹的眼睛，脑海里不断回想着被骗的经过，觉得自己辜负了家人的信任，就像一个闯了大祸，无法弥补过错的孩子，满心自责，无地自容 。

夜深了，城市渐渐陷入沉睡，九月却躺在床上，睁着眼睛望着天花板。月光透过窗户洒在地上，宛如一层冰冷的霜。她的脑海中不断回放着被骗的经过，每一个细节都如同电影般清晰。那辆黑色小车、热情的阿姨、司机递来的百元假钞，都像噩梦般萦绕在她的心头，挥之不去。

她翻来覆去，床单被揉得皱巴巴的。突然，九月想起了高中时的自己，那时的她怀揣着梦想，对未来充满了期待。为了考上理想的学校，她每天起早贪黑，在台灯下埋头苦读。无数个夜晚，当整个世界都在沉睡，她依然在为梦想拼搏。而如今，高中毕业证却随着行李一同消失，那承载着她青春与努力的证书，就这样离她而去。

九月的思绪又飘到了外婆身上。她想起自己在海城打工时，省吃俭用，只为给外婆买一份礼物。那是一份凝聚着她孝心的礼物，她想象着外婆收到礼物时脸上绽放的笑容，心中充满了温暖。可现在，礼物没了，外婆期待的眼神仿佛也变得遥不可及。想到这里，九月再也忍不住，泪水夺眶而出，浸湿了枕头。

被骗的那个夜晚，成为了她人生的转折点。那一刻，她感受到了世界的冷漠和人性的复杂。在加油站里，她无助地站在那里，周围的一切都变得那么陌生。警察的安慰，妹妹的自责，都像一把把刀子，刺痛着她的心。但正是这些痛苦的经历，让她开始反思自己的幼稚和天真。

在梦里，那辆黑色小车一次次从她眼前驶过，她拼命追赶，却怎么也追不上。她从梦中惊醒，浑身冷汗淋漓，心脏剧烈跳动。她坐起身，抱着膝盖，在黑暗中默默流泪。她知道，这件事给她留下的创伤，不是一时半会儿就能愈合的。同时，九月意识到，生活不会总是一帆风顺，挫折和磨难是成长的必修课。

天刚蒙蒙亮，九月就从床上爬了起来。她的眼睛红肿，布满血丝，一夜未眠让她看上去憔悴不堪。她强打精神，给大姨父打了电话，撒谎说身份证不见了。挂断电话后，九月望着窗外渐渐热闹起来的街道，心中暗暗发誓，一定要从这次的挫折中站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