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俗烟火95
自行车票?
桐桐把信打开,里面掉出一张自行车票来。
这是金寿的信,自从金寿结婚之后,再没有他的亲笔信了。语气是他的语气,但是执笔的是枝芳。
在信上说了他们的近况,枝芳在实验室,而他一半时间会去试验站,今年开始抗棉铃虫的研究,一切都按部就班。又说了生活上的事,比如科研人员有补贴,实验室有试验补贴,去试验站有野外工作补贴,虽无结余,但足以温饱。
叫家里不用操心他们,也不要给他们寄粮食,留着自用便好!若是有困难,他们会主动给家里提的。若是不提,就是暂时不需要。
而后又说自行车票,有车可减轻赶路的辛苦,他们认为应该有一辆。学起来并不难,应该可用。
落款是金寿、乔枝芳。
桐桐将信收起来,把准备好的羊皮褥子打包好,回头给寄去。金寿既然去试验站,那向来乔教授也常在试验站。做农业实验的地方,住宿环境跟农村没区别。这羊皮褥子出门带着,冬天保暖隔寒。
才给这个儿子寄走了信和包裹,回头金福的信也到了。
信也不是金福写的,满纸张的拼音,是长缨写来的。应该是在父母的注视下写来的,涂涂改改,橡皮擦了许多,但完全的写了一封信来。
没什么事,就是写信问家里好,告知一声他们都好就完了。
金禄现在几乎不写信,他打的是公务电话。今年一开年,他被调到省粮食局,给领导做秘书去了。全省的粮食统购统销,他们就是主管部门。
四爷在会议室接的就是金禄的电话,那边的声音不高,说话声音也快:“……农场若是能自给,还是得自给。开了几次会,今年的粮食情况依旧不容乐观。大部分地方旱灾继续,极个别的地方出现了缓解,可专家也提醒,大旱之后得防大涝……”
“嗯!”四爷打断了他说话,“知道!饿怕了,都不敢冒险种植其他。”红薯苗子已经育好了,“你认真工作,家里不用操心。”
“好!您跟我妈说,我们都挺好的!过几天领导可能下去调研春耕的情况,如果时间允许,我会回家。”
“知道了!”
说了几句话,把电话挂了。
褚卫东点着其他人:“听见了吗?今年的粮食形势不容乐观。”说完就跟四爷夸:“金禄这小子行啊!”
四爷摆摆手,论起钻营,金禄是一把好手。会说话,有眼色,自然是有人喜欢。通世故,会办事,必然是好用的。
所以,放在身边用一用。而这自来就是一条极好的晋升途径。
粮食统购统销,像是省内的粮票,他们单位就负责发行。粮站、棉站这些都属于他们单位直属的辖下单位。
这么一个系统,他在省系统的一把手身边做秘书,这怎么可能没用呢?
大家都去粮站买配额粮,八点上班,金喜一般会在七点五十左右到,然后去后面买。配额这个东西,主粮肯定是能搭配一些的,只是很多人拿着粮本也买不到。金喜拿着两家的两本,能买到小米和苞米面。
金喜胆小,专门打电话隐晦的问:“……要紧吗?”别为了这个耽搁你的前程。
那边大声说话:“……大踏步的错误不能犯,但也不要谨小慎微。凡是掌握一个度就好!大家都是为了吃饱饭的,都一样!都一样!不要过度紧张。”
金喜:“……”这肯定是身边有同事,话不好明白的讲。但大概意思也懂了:只要不过分,这都不叫事!因为大家都这样,咱并没有比谁特殊。工作是为了一家子吃饱饭的,要不然工作的意思是啥?
这话说的,金喜没法再言语:“那我挂了。”那边‘嗯’了一声也挂了电话!
金喜腹诽他二哥:别人是真进步,我二哥是假进步;别人是真积极,我二哥是假积极。属于投机派!
心里腹诽的不要不要的,却把家里的主粮拿了一些,找他两个大舅子,“再有‘意外病死’的羊,给我留半只。”
张家也知道,这是给省城送的!
正是春耕的时节,金喜弄到一只羊腿,还不敢叫人知道,坐火车都怕被盯上。跟小海两个人,借了马车,连夜的给送到省城。
半夜被敲门,金禄一开门就看见姐夫跟小四,然后看见筐子里的羊腿。
“天慢慢暖和了,不能放。”金喜递过去,“要送人就抓紧。”
放了一条羊腿,给孩子捎带的奶粉。
润叶披着衣服起来,一看就‘哎哟’了一声,“姐夫,小喜,进来,我这就做饭。”
“二嫂,别忙了!姐夫下半晌还要上班,我们得马上走。”
润叶从柜子里取了洋碱、洗衣粉、润面油、牙刷牙膏、毛巾,乱七八糟的啥东西都有,塞到篮子里给放到车上,又给灌了水,拿了几个红薯面窝窝头,“都是残次品,能用,回去分分。”
行!拿了。
等人走了,金禄看了润叶两眼:“这次倒是大方起来了。”
润叶端详羊腿:“你的面子换来的……这么大的羊腿,等闲可弄不到。”然后指了一块,“从这里片半斤肉下来,看不出来吧。”
“干啥?”馋了?
谁不馋?润叶看了看炕上的姑娘:“前儿大嫂跟人干仗了。”
为啥?
“他家隔壁有人在沪市,寄了肉干,孩子拿着舔的吃。你姑娘嘴馋,问人家吃的是啥。那孩子没说了,孩子妈回来了,说了些难听话。大嫂没说到底是啥难听话,可她那脾气都没忍住跟对方干仗了,那说的得多难听。”
金禄:“不能去大哥家!”想把那邻居比下去,那倒是大可不必,容易惹事,“咱弄些肉,上老三家包饺子去。”
老三家吃点啥好的都没人奇怪,他老丈人补贴高,有特殊津贴。
润叶:“……”行吧!
半夜的,两人取着刀,从羊腿上削了一斤左右的肉下来,这熬汤还成,能喝羊汤吃饼子。
金禄收拾好,半夜扛着羊腿就走,天亮之前给领导送到家里,不能叫人瞧见了。
桐桐和四爷压根就不知道金喜往省城去了,直到回来看见这么些东西了,两人才知道的。
“你们可真能折腾。”桐桐一样一样看,这必是县里百货公司库房里的东西。他们想领好点的粮食,就找关系找到润叶。润叶当然用的是金禄的关系!属于交换来的好处。
洋碱是那种被蹭掉角,被摔成几块的。牙膏又蹭掉图案的,毛巾的花色印重叠的……多多少少都有些瑕疵,还真就残次品。
分了分家用是够的!总之,今年春天依旧是年景不成。农场栽的全部是红薯,可红薯苗才成活,已经有人开始摘红薯叶吃了,可见饿到了什么程度。
农场的保卫科,不得不日夜巡逻,绝对不能损失一棵苗。
结果饶是这种情况下,这天晚上也出事了,有人朝饲养场扔炮仗,试图惊了羊群。
半夜的,大门被拍向。桐桐一个激灵,就听到外面喊:“林大姐——林大姐——养殖场出事了——”
桐桐双脚蹬进裤子就蹦下炕,抓了衣服一边穿一边往出跑,跟外面的人说话:“……出啥事了?”
打开门,远远听见鞭炮声。她都没看是谁叫的她,撒丫子就跑。
这个速度,后面的人压根就追不上。
桐桐不怕惊了牛羊,她怕火星子起来烧了做饲料的干草。
幸而值班的钱嫂子几个人当机立断的处理,见冒了火星子,就把干草挑出来直接放到了饮水渠里,确实引燃了,但戒备了,没有引起大火。
而羊群牛群受惊了,但没跑出来。因为用的是半地下圏,出口狭小,又用木栅栏拦了好几道,能跑哪里去?
桐桐叫人盯着,带着几个小伙子就去外面逮人:“……第一,这不是咱们内部的人干的,不了解的咱们的情况;第二,必然跑不了,周围庄稼地都只是苗,人站在里面藏不了,所以,必然跑到河沟方向了。”
果然,撵到河沟,找到了藏在一块大树根后面的三个人。
手电筒一照,桐桐的脑子里就闪过一副画面:火车上,靠着车厢坐着的几个男人。
这是从那时候就盯上了,一直苦于没办法。而后就想了这么个招儿,想把羊群惊了,这一跑,他们就有机会得手。
这办法真是叫人一言难尽!怎么不想想,饿的能要人命的时候,我的牛羊都没丢,啥愿意呢?饿得很了,不想吃吗?
想吃的人多了,却没人敢打主意,为啥?
防备的严实,风险太大。
你一个外来的,敢这么打主意……也是胆大了。
人先扣住,派人去县里报警。
王友亲自来处理的,了解了情况,这就能把人带走了。这没有什么可狡辩的,人赃俱获了。
但对方不承认这是想偷羊,只说:就是跟农场的职工有矛盾,故意吓唬对方的,是恶作剧。
王友一拍桌子:“跟哪个职工有矛盾?有什么矛盾?吓唬对方跟破坏养殖场的正常生产有什么直接关系?”
“苏大民!我们跟苏大民有矛盾,他是工人代表,扔鞭炮就是吓唬他,他要是清高,我们就能……”
“就什么!”
对方不说话了,反正只承认个人恩怨,坚决不认刻意蓄谋。
王友再次来调查,苏大民当着领导的面委屈的跟啥似得:“……我不认识这几个人,连叫啥都不知道!上次进城的时候,看见他们几个蹲在公厕门口,好些女同志就不敢过去上厕所,我就过去说了几句,请街道办的大妈管了管……”就这点事。
桐桐:“……”苏大民这人好管事,走到哪里都要出头管事,所以,是非老是围着他打转。他遇到的还真都是无妄之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