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俗烟火89
屋里的味道并不好闻,便是乡邻来帮忙,都不会靠近。
四爷和桐桐一进去,里面也就他们两个人。
桐桐说是褥疮导致的感染,看情况,感染的不是一天两天了,必是高烧持续了好几日了。而且,没有用过药,没有做过任何治疗。
这咋说呢?
桐桐想起原身夫妻当时那个状况,孩子们嚷着要送医院,可没有人赞成送医院。在而今的条件下,认为到了一定程度就应该接受命运的安排。不要浪费金钱,也不要出门折腾。要不然,就把人‘撂’到外面了。
一般情况下,能在家里咽气,这就叫福气。要是死在外面,这不是吉利的事。
因此,桐桐从里面出来,主动问:“为啥不送医院?”
金安低着头:“爸的事,得先听妈的。妈说不送,怕撂到外头,我也没办法……”
“我定的!”王翠枝擦了眼泪:“送啥医院?都这把岁数了,重孙子都快上学的年纪了,活到这个份上就够了,强求啥?”
说着,眼泪婆娑:“花那冤枉钱干啥?!”
桐桐当着那么些人的面,拿了钱出来,放到桌上:“这是医疗费,不用你们花!送医院吧。”
王翠枝一看见钱,就更不可能送这老鳖孙去医院了。
她坐在边上:“这不是钱不钱的事,他活着也是遭罪!又不能动,吃喝拉撒都在炕上,这天一热,谁知道身上得成个啥样子……遭那个罪干啥?早去早托生,省得受这个折磨。”
桐桐心说,胯骨摔坏了,要是当时就送医院,咋也不能瘫在炕上吧!结果呢,自己养,想着伤筋动骨一百天就能养好。
结果越养越是不能好,本来只是外伤,因为不护理,成了这个样子。
这罪遭的,也真的是很冤枉的。
她就说:“这事我不赞成,马上送医院,必须送医院……”
可桐桐越是坚持,王翠枝越不同意:“这事我定了!谁说都不行!”
跟着来的小如靠在边上,垂着眼睑。心说,我妈反对的,奶奶必然支持!妈妈支持的,奶奶必然反对。?^?
自家妈越是坚持要送医院,这老太太越是要反对。
所以,自家妈就越坚持要送医院,摆出愿意花钱的姿态来,就是叫大家看的!再闹的不愉快,在尽孝这个方面,还是想尽心的。
但是,拗不过家里的老太太,奈何?
果然,自家妈的表情很难看,好似在说老太太不可理喻。
边上的乡邻也在劝:“这个岁数了,高寿了,可以了!折腾啥呀?人别跟命争!人都得有这么一天的,看见你们愿意尽孝,这辈子都圆满了。”
“有儿有女,有孙子有孙女。能成家的都成家了,能闭眼了。”
金大发坐在堂屋里,他是金大财的哥哥,这会子也发话了:“镇,可以了!你跟桐算是尽孝了。”他指了指桌上放着的钱:“就用这个钱办丧事,你们哥俩,你把你爸埋了。等到你妈身上的时候,就归金安办丧事。一人负责一个长辈,就算是你们尽孝了。”
四爷叹气:“大伯,得送医院!万一还有救呢?”
“不送!这事听你妈的。不许折腾了!”
王翠枝马上道:“那就铺干草,把人挪下炕吧。”
金大财应该是能听见的,他高烧,人昏沉,但应该不是毫无知觉。就这么被抬到了干草堆里。
大家七手八脚的把人抬到院子里,棺木就在边上放着呢。
四爷看金喜:“你去公社,给农场那边打个电话。请农场医院的张大夫来一趟。”金喜利索的转身去了,小蝉从兜里掏了钱塞过去:“赶紧些,说不定张大夫还能赶一趟公交。”
金喜出门的时候都是小跑着的,大槐树下站着好些人,这会子都说:“小喜,慢着点,急啥?”
“救命呀!”
人跑远了,谁不说这一房好,真就是连孩子们都教的很厚道。
可金喜一跑出大家的视线,他就不着急了。慢慢走着,一会子掏一下钻到鞋里的土坷垃,一会子拍一拍裤腿上的灰尘。
到了公社,又碰到以前的熟人。见了面了,这就难免要说几句话,相互的寒暄寒暄。
耽搁了好长时间,估摸时间差不多了,他去打电话,打了电话这才折返:“爸,张大夫下十七连队了,在最北边,要通知过去,得半天功夫。估计今儿不成,看明儿张大夫能不能来。”
那就没法子了,等着吧。
天擦黑的时候,金福一家、金禄一家,金寿还带了个姑娘,唯一缺的就是小意。
哎哟哟,这孙辈、重孙辈一回来,谁不说金大财好福气?
看看人家这一家子,多体面的。
润叶离了老远了,就跟熟人打招呼:“婶儿……听说您又生了个小八,您可是这个……”说着,还竖起大拇指。
“滚蛋!到了城里,成了工人了,咋还是个惹人嫌的样儿。”
润叶‘哈哈哈’的笑:“属狗的,改不了。”
“你爷都快不成了,你个憨娃娃,咋还笑呢?哭吧!你得大声哭,哭的声儿越大,越孝顺。”
“我爷这是喜丧,哭啥?”
然后就真笑意盈盈的往金家老宅去。
又有人问:“哟!寿结婚了?”
乔枝芳红着脸,看了金寿一眼。
金寿就笑:“还没有!这是对象。”
没过门的媳妇子呀!其实长的一般,有些配不起金寿。但看人家那穿的戴的,家里条件差不了。
桐桐很意外金寿把人家姑娘带回来,金寿介绍:“妈,这是枝芳。”
“婶儿!”喊了一声,看见金寿的父亲,她忙喊了一声:“叔。”
四爷:“……”他应了一声,就说金寿:“没吃饭吧!先去你大爷爷家吃顿饭。”
金巧喊呢:“走走走!先过去吃饭,都准备好了。”
金福看了一样还活着的祖父,他啥也没说,抱着长缨拉了牡丹就要走。
结果都转身了,有人就喊:“醒来了!人醒来了。”
金福看过去,这就没法走了。
金安在边上给介绍:“这是您第一个重孙子,叫长缨。”然后又看向金禄怀里的姑娘,“这是第一个重孙女,叫开颜。”之后才是金喜家的姑娘,“这是霜天。”
手指一挪,指向小如边上的两个玩耍的孩子:“那是重外孙,一个叫北国,一个叫南国。”
这些孩子金大财都没有见过,孩子们自然也不认得他。他看看这个,再看看那个,招手叫孩子近前,可北国把鼻子一捏,拉了长缨就往边上跑:我们可不过去。
王翠枝守在边上,她也没见过这些孩子。这会子就看见老大很老二站在一块,哥俩像是两代人,老大两口子一点都没没变。这一窝子孩子也都大了,成了家了。一个个的,穿的齐齐整整,看着红光满面,不像是吃不饱饭的样子。
金福和金禄的媳妇,她是知道的。如今是变的不一样了,连牡丹都瞧着阔气了起来。
只是金寿和金喜的媳妇子,她也是第一次见。
金寿家这媳妇,家里的条件一定好。小皮鞋,手腕上戴着手表,穿的衣裳怕是一水没洗过。金喜这媳妇长了一张和气脸,瞧着总是喜气洋洋的。
她打了一个大大的‘嗳’声,紧跟着拍着大腿,又大大的‘嗐’了一声,那音调一波三折的,着实是叫人不注意都不行。
润叶一撇嘴:啥意思?想叫我们问候你一声?想啥呢?!
她才不管金大财醒没醒呢,只喊着要下厨:“总得叫人吃一顿饱饭再走吧!我给咱做饭去。”
罗宝琴的眼皮直跳:“……”土匪进村也没有她能扫荡。
她赶紧说:“再给你把衣服弄脏了,有人做饭呢。”
“臭孝子!臭孝子!哪还在乎埋汰不埋汰?”润叶把长缨和开颜一拉,然后喊北国和南国:“走!跟舅妈去厨房。”
回头看见小蝉还站着那边,她:“……”笨的呀!办丧事,咱公婆出了那么些钱,总得吃回来吧!人只要还没咽气,这开销就归二房。等人咽气了,入事了,才是花咱的钱。
二房总不能说,舍不得给老爷子吃顿饱饭吧?
“小蝉,孩子小,眼睛干净,别守着了,到厨房避一避!”问完了,还喊枝芳:“你没见过这些,别吓着你,来吧。”
然后罗宝琴腌着的鸡蛋遭殃了,一股脑的蒸上了。
打了个玉米糊糊,一个孩子一个鸡蛋,捣碎了搅拌在糊糊里,一个个的吃的倍香!
长缨一边吃,一边夸:“二婶最厉害。”
对嘛!跟着二婶不吃亏。她又问北国和南国:“最爱哪个舅妈?”
“二舅妈!”
“行!二舅妈再给你们踅摸踅摸,看还有啥吃的。”
把罗宝琴给气的呀,这老不死的,你倒是赶紧咽气呀!你这么拖三延四的,回头你两脚一蹬,剩下的人可咋过活?
金开的媳妇和金泰的媳妇找人做棺木里铺着的被褥去了,好歹有那么一码事就行。出去了大半天的工夫,回来就发现家里跟遭贼了一样。
她们本来说在厨房烧点热汤,再煮粉条,一人吃一碗汤粉算了。结果一进去,好家伙……
金开的媳妇第一反应就是:“不是说没鸡蛋吗?”咋还腌了那么些?
罗宝琴:“……”她攒着是为了将来给金花坐月子用的!四个咸鸡蛋能换五个鲜鸡蛋,产妇不能吃咸的,那就给换了。
可谁知道,金花就是怀不上。这么攒着攒着,就攒了那么些。然后一股脑的被收缴了,一点都没留。
不是不想闹,实在是得顾着些体面。
金花的婆婆整日里拿自家的家务事敲打金花,金花哭了好几次了。今儿王友也跟回来了,这怎么敢闹起来,那不是叫当官的女婿脸上没光么?
不就是腌鸡蛋、苞米面糊糊嘛,吃吧!吃吧!
我们家供得起!
才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