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俗烟火87
要过年了,吃不起一顿饺子。
四爷看着桐桐站在厨房,手里拿着白菜,好似在思量着,白菜跟啥做馅儿,吃一顿像样的饺子。
“……得用面粉!”多难得呀,“不配肉馅,是不是不合适?”
四爷:“……”淡出鸟来了,想吃肉了吧,“腊肉?”现在真弄不到猪肉了。挨饿的人太多了,啥玩意都不好找了。
桐桐看四爷:我不记得我包过腊肉馅儿的饺子。
但好像除了这种肉,其他的更不成了。
桐桐上房顶,取了一块最肥得腊肉,煸炒后,把油另外放着,剩下的才算剁碎了跟白菜混在一起,准备包饺子。
正包着呢,外面传来喊叫声:“爷爷——奶奶——我们回来了。”
是金福和牡丹带着长缨回来,赶在了年三十的晚上。
桐桐看看这馅儿,还有活出来的面:不够吃了。
但两口子急匆匆的回来,想陪着父母过年,这是孝心呐。
衣服没多少,金福拎着十几斤的麦子,还是收拾的不怎么干净的麦子,“这是金禄叫捎回来的……”
牡丹则是给公婆准备了衣裳,“叫裁缝裁剪的……”肯定都是新样式。
桐桐:“……”行!给了就接着吧。
又和面,准备包萝卜馅儿的饺子,饺子馅用猪油拌,也是好饭。
牡丹和小蝉做饭,小意在灶膛前烧火,桐桐:“……”儿媳妇忙活着,婆婆坐在炕上好似也不大好。
她去把冻梨拿来泡着,一会子吃完饭就吃。又去烧炕,这三口回来,他们的屋子还是冷的。
能回来的回来了,回不来的也总是回不来。
但不管怎么说,家里的气氛是愉快的。
等饺子上桌,牡丹抓了蒜过来给剥着,外面便吆喝了起来,桐桐赶紧往出走:“咋了?”像是听见谁喊‘救命’!
刘南生朝出来的桐桐摆手:“你忙你的,我去看看。”
“咋了?”
“不知道谁家吃了水煮菜,一家子七八口子口吐白沫……”桐桐喊小蝉:“拿块肥皂,快点——”
小蝉是兽医,这会子听见了,大棉袄也不穿,急急的就往出跑。家里的洋碱还剩下半块,她抓起来就走。
一般牛羊吃了不该吃的,也会口吐白沫。没治过人,但是治过牛羊。
洋碱水弄一盆再一盆,先给灌,催吐。
桐桐给三个孩子轮流拍脊背:“吐出来——吐出来就没事——”
跟来给小蝉送衣裳的金喜朝后退了好几步:这吐出来的都是整根的干野菜,绿中带着黑。小蝉把手伸到小点的孩子的嘴里,那吃进去的干野菜一半吐到嘴外,一半还在咽喉里。孩子卡的换不上气,脸都憋紫了。
小蝉就往出掏,往出拽,直到拽出来,那孩子大口的喘着气,眼泪、鼻涕、涎水一起给流了出来。
但显见的,人是活过来了,暂时要不了命了。
等着都吐出来了,刘南生才组织人:“送县医院!”
桐桐就不跟了,这么折腾了半个小时,汗水都把棉袄打湿了。
小蝉问其他人:“分了那么些红薯,还有红薯面!大年夜的,吃的这是啥呀?”
“都是从下面被举荐上来的人,哪个不是有一大家子人!农村的日子更难过,肯定是把口粮接济老家了。”
“可不就是!有些人能掰开脸面,有些人掰不开,咋办?”
因为这个突发事件,叫人觉得这顿年夜饭都不香了。
桐桐打岔,问牡丹说:“你初二要不要回娘家看看!你家没有人来过……”
牡丹:“……”她说,“找过自来水公司的同事,说叫给我捎个口信。我同事写信告诉我了,说是……我二妹嫁人了,嫁到煤矿上。”她端着碗准备去洗,“听说,嫁的那男人四十多了……家里要了一口袋的苞米。”
桐桐:“……”真不知道还有这事呢。
“我家女儿多,换粮食的人也多。”牡丹继续洗她的碗去了,良久才又说:“我管不了!管了人家,人家就得叫我养。我养不起人家,就不能管人家的事。”
说着,声音里已经带上了哭腔。但大年夜的,哭不吉利!她硬压着,手里还拿着那个碗,就抬起头来,“妈!我是修了几辈子的德行,才到了咱家。”
遇上了金福,遇到了妈你这样的婆婆,遇到了爸那样的公公。
桐桐过去,轻轻的揽着她,拍着她的后背:没事!没事!
晚上回屋,孩子睡了。金福才问:“你跟妈说啥了?”
牡丹看了金福一眼:“我没说弟妹的事。”润叶的娘家有人去省城乞讨去了,润叶将大门一关,她姐跟她嫂子再敲门,她都不开。
要找润叶并不难,金禄跟原单位的人总是有来往的。只要去金禄的单位或是住过的院子一打听,就能知道了。
到了单位,去家属院一问,哪一户还认不出来吗?
润叶还不瞒着牡丹,有时候太忙,她还是会把开颜给牡丹送过去。说起娘家的人,她说:“就算是打听到你这里,你也别给开门。就是撞上了,你也别给。她们是故意的,故意弄的那么埋汰,想着我怕别人说,肯定会给他们粮食。想算计我,那可真是打错了算盘。”
牡丹也不知道老家的情况到底是怎么样的,但润叶这么信誓旦旦,想着也有几分道理吧。
但叫别人看起来,就觉得润叶没有一点人情味。
要是比对一个润叶对婆家和娘家的态度,她就觉得润叶其实还行。至少润叶在婆家的事上,大面子上是过得去的。
这件事就不要给婆婆说了吧!
“我说我爸妈拿我妹子换粮食的事了。”牡丹给孩子拉的盖好,“以后都不回娘家了!爱咋咋去。”
可牡丹不说,润叶的娘家会说的。
大年初一,润叶的娘家一下子来了八口子。润叶娘拉着桐桐的手,眼泪滴答滴答的往下掉:“抓儿养女,辛苦了半辈子!可到头来呢?润叶这个狼性子,喂不熟的!要饭要到她门上,她躲在里面不给开门呀。”
桐桐看向这一家子,也不就是真的饿的面黄肌瘦的??样儿。除了秋叶两口子瘦的脱相了,其他人也还好吧。
她家的孙子肥嘟嘟的,这是饿出来的?
润叶的爹在解放前是当铺的伙计,相对来说,他家的日子不算是很难的。人家可能偷摸的攒过家底。
润叶能闹着要回彩礼,能闹着叫娘家出钱给她撑面子,那就证明家里应该是有的。只是,家里的东西都是男丁的,女儿是没有的。
以润叶的性子,明知道吃了亏了,她能不想着扒拉。
桐桐就说:“不至于,润叶大道理是懂的。她大概是自小吃亏吃怕了,有点较真。孩子嘛,谁没点小毛病。咱都是老当家了,干啥跟孩子置气?我知道你说的是气话,说了就说了,我不往心里去!你呢,把气往出一撒,对身体好!大过年,这都是好事。”
“不是的!亲家母,润叶这个孩子,心里恶,心眼毒!”
桐桐就有些不高兴了:“您还是亲妈呢!叫我这婆婆的看,润叶身上的好多着呢。她长的好,见人就笑,待人接物落落大方,有上进心,不依不靠。人给她一碗,她也能还个差不多一碗。”
秋叶一听,就忙道:“亲家婶子,这是你心眼好,润叶是有个好命。可其实呢?从小就在家里蛮横惯了的。刚揭开锅的馍馍,她都不怕烫,上去就抓白面的。一手一个,吃一个,然后给另一个上面唾一口……就要一个人占两个。这是幸好嫁到你们这厚道人家了,这要是换一家……她早被休八百回了。”
桐桐还没说话呢,小蝉把闺女往小姑子怀里一塞,然后靠在门边上,一边磕着南瓜子,一边接话:“亲家大姐,瞧您这话说的,可不像是亲大姐!要论起蛮横,我没出嫁前,就算是横的了。可再不好,我爸妈,我哥嫂没有在外面说过一句不是。今儿一听你这话,倒也是稀奇,我这妯娌,是你们家亲生的不?”
你们这样,那也难怪自家二嫂子关着门不给你们开了!这不是亲人,这是仇人呀!
秋叶说:“好我的妹子呢,谁愿意出来说这个话呀?不过是看着你们都是厚道人,怕你们吃亏。咱们无冤无仇,我们把这样的人嫁到你们家……那是害人的。”
说着,还一副十分神秘的样子:“她那心眼多着呢!金禄那样的姑爷,她要不耍心眼,能娶她?不过是故意谋划来的……你还真当她稀罕金禄呢?”
牡丹把倒好的水又折到锅里,把碗重新摞起来,问说:“那啥意思?叫我家老二跟润叶离婚?行啊!既然都要离婚了,咱也不是亲家了。你们回吧!”省的我们家管饭。
“那不能走!润叶呢?叫她出来……我们这当爹妈的给她拜年来了,她总不能躲着不见!”
桐桐叹气,看秋叶:“日子不好过吧?”说着,就逗润叶哥哥家的孩子,“瞧这小子,身体多好的。”
说着,就跟润叶的妈说,“你骂润叶,我知道,你正在气头上,说的都不是真心话。说到底,不过是觉得润叶没有亲近你们。
其实呢?金禄和润叶上个月还回来了一次,说是揭不开锅了,从家里带了粮食去的省城。说实话,我们有六个孩子要接济,能到金禄和润叶身上的少之又少。
我看亲家把孩子养的挺好……你又想见润叶……那你看这样行不行,我给你们把润叶从省城叫回来。你准备一口袋粮食,润叶一回来我就叫她回娘家去取去。咱们两边都帮衬着,小两口的日子也好过。”
润叶妈:“……”啥玩意?
“就这么说定了!一口袋粮食,不要小麦,包谷荞麦豆子啥都行。”
润叶妈的手不停的摇:“那有吃的?”
“您看!亲家亲家,就是亲亲热热的一家,我这还没张嘴问你借呢,你咋又缩回去了呢?”
润叶嫂子站起来搀着婆婆:“大年初一,咱还忙着呢!别耽搁亲家了,咱回吧!”
果然,特别麻利的就回去了。
小意抱着侄女只偷笑,这就是爸妈常说的‘家和’!家人嘛,相互维护的才是家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