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俗烟火42
雨后冷冽的空气中带着一股清新的味道,那就是属于泥土的味道。
新调到人事的小姑娘卢燕看这位大姐深吸再深吸,就问说:“您闻啥呢?都是泥腥气!”
啥泥腥气?这叫泥土的芬芳!
卢燕递了一兜子酸枣过来,“大姐,吃枣。”
这是来上班的路上摘的吧!
桐桐抓了一把,尝了一个,就塞到衣兜里去了,“下班再去摘些,今晚上熬酸枣粥。”
“这一下雨,熟了的都成了枣核了。”
酸枣核好啊!她就问说:“早起不多睡一会子,跑去摘这个?”
不是特意摘的,“路过盐碱地,都在瞧热闹!没人愿意过去挖土方……”
为啥?工程量大?
“不是!我都听说过,县城外闹水鬼,说的就是这里的盐碱池里闹水鬼!每年都有人死在盐碱池。”
桐桐:“……”不下水便淹不死,下水的……应该是想逮啥吧!然后水性不好,或是水下有水草给缠住了,人上不来了。
而今雨后,盐碱池的水位只怕是更深了。这种池子一般就在低洼处,最深处常年不干涸,周围一片湿地。这其实是自然的湿地,实在不行,讲那一片围在里面,做一处湿地搞养殖也行呀。
盐碱池的水含盐分,养个虾啥的都是可以的。
工地上就是这样的,一分组派任务,总有这样那样的争执。工人不敢,相互推诿,人家部队那边就接手了,他们不信什么鬼神,都是刚从战场上下来的,见过的死人多还是活人多,只怕都说不好。
说什么水鬼?不过是出事出的多了,不那么说,就总有孩子和不知道轻重的年轻人靠近,这不更容易出事嘛。
果不其然,一会子的时间,就听见专家组在隔壁开会,对于怎么处理这个盐碱池的问题开始了讨论。大部分意见还是,保留这个池子连同周边的湿地。怎么利用,后续再商量,总之现在去填湖,工程量太大。
桐桐嘴里含着酸枣,有一搭没一搭的听着。
邮局来送信,外面喊着,有自家的信件。是三个孩子写来的,说的都是学校的情况。钱是给了的,吃饭国家有补贴。饭食当然谈不上好,小意在信上写的更详细一些,说是早饭就是一碗粥,一片咸菜。午饭熬白菜萝卜,一人两个玉米饼子。晚上依旧是粥,是咸菜。
一日倒是三餐,但只吃一顿干的。
桐桐叹气,其实前半年孩子们都能吃饱了,别管饭菜好不好,最少能叫他们吃到七八成饱。这种程度就刚刚好,不能说吃饱喝足,但肯定没有太大的饥饿感的。
如今这种伙食,相当于重新挨饿。都是正在长身体的年龄,这么吃绝对是要挨饿的,只怕是晚上饿的都睡不着。
别说两个大小伙子了,就是小意也一样吃不饱。
稍微惬意的生活,因为孩子的信,叫桐桐重新忙碌了起来。
得给孩子送点耐放的吃的,在饿的时候能贴补贴补。
可现有的东西,啥能填肚子?红薯干?晒点干馍馍片?或是炒点炒面?烙饼?
家里还有多少粮食呢?
晚上下班,先看粮食。算计了一遍,最后能给的最多的还是红薯干。
红薯干放在口袋里,再把苞米面和面粉分别炒了几斤。啥膜片、烙饼呀,真给不起了。四爷看着桐桐在家拾掇粮食,炕桌上放着信。他先去看了信,没言语,只用苇杆开始编造,晚上下网子,白天天不亮就去收网子。天天弄些小鱼,桐桐给收拾干净,然后用盐、花椒之类的腌渍上,再给烘干。
鱼干一人给攒上了四五斤,再把兔子肉给撕下来,都给做成肉干,肉食一共能有个成十斤。
这一准备,就是小半月的时间。
选个休息的时间,又刚好农场派人去市里的火车站接人,有马车要去。四爷搭着这个顺风车,天不亮就出门,给三个孩子送吃的和穿的。
最近弄到的兔皮,都给孩子做了鞋子了。棉鞋外垫一层皮,下雪不冷脚。
桐桐就不跟了,只把一样一样的放好,被四爷交代说,谁的是谁的,别拿错了。
给孩子把吃的一拿走,家里的吃的当然就不那么充足了。不至于挨饿,但肯定不宽裕。
桐桐加入了挖秋野菜的行列,也开始把红薯叶、红薯杆之类的趁着休息时间开始拾掇。叶子杆子分开,焯水然后通风晾晒。住的房子的房顶上,一簸箩一簸箩的全是干菜。
金禄周末过来的时候,见门锁着呢,野菜和红薯叶准备了那么多。
他跟人打听:“我爸我妈还上班?”
“你爸去市里去了,给你弟你妹送吃的穿的去了。你妈去河东边去了,那边出萝卜,都去捡萝卜樱子去了。
金禄:“……”他追到了河东,看见自家妈拎着个筐子,将萝卜樱子挑嫩的放在筐子里。一会子蹲下,一会子起来的,不大功夫,筐子满了,她又给麻袋里塞。
补贴了三个小的,家里肯定是不够吃吧。
他过去帮着撑袋子,“不够吃,您咋不言语呢?”
桐桐‘啊’了一声,看老二,“够吃!冬天白菜萝卜的,吃的人够够的!等这萝卜樱子腌好了你尝尝,比其他啥菜都香……”才怪!总觉得对萝卜缨子深恶痛绝。
金禄帮忙,带的容器都满了,这就算了。他扛一麻袋,桐桐背一筐子。农场那么多人,呼朋唤友的这就能回去了。
在河里粗粗的一清洗,再回家去就好收拾了。
这菜本身就不太新鲜了,也不用晾,回去就能腌制了。桐桐一边忙着切菜,一边跟金禄说话,问工作上的事。
金禄来就是为了说事的,“我们街道办有一个推荐名额,去D校学习一段时间,差不多就到年前了。”
“这是好事!”
“嗯!就带薪学习。”金禄在屋子里面烧着热水,抽空偷偷看看家里的粮食还有多少。一看快要见底的瓮,他盖上了盖子,没言语。
“还是你爸以前叮嘱你的话,你欠缺的多了,在外面多听多看少说,不要说废话,言多必失。话说的恰当了,一句顶十句。”
“记住了。”
“那是在学校的食堂吃饭,还是在家吃饭?”
“早饭晚饭在家里吃,午饭在学校吃。”
“家里的粮食够吃?”
“够!”
那就行了!
娘俩有一搭没一搭的说这话,金禄来了,还有兔杂,那就炒个兔杂,走的时候给润叶带一碗:“上次你哥来,赶上有兔子,吃了饭,给你嫂子带了。今儿你赶上了,那就给润叶带上。”金禄:“……”他心里不是滋味,鼻子酸的厉害。家里的粮食都见底了,兔杂腌着也没舍得吃,自己来了,炒了这么多,还得再叫自己带一碗,“妈,我俩够吃。”
“兔杂也难碰上这么多的!麻辣麻辣的,润叶爱吃,带着吧。”
金禄:“……”没法推辞,他端着碗往出走的时候,只觉得这碗有千斤重。
回去的路上,他就发狠:我非得走到不叫我爸我妈饿肚子的那一步。
到家得时候,润叶正等他吃饭,见他端着吃的回来了,就笑着接了:“妈给了啥好吃的?”
“兔杂!”
“爸妈忙啥呢?”
“爸去市里给老三老四和小意送点吃的。”
“学校补贴的不够?”
嗯!
润叶啧啧啧的:“上学就是这样,谁还能真吃饱。”她从锅里拿了个白馍馍和两个窝窝头,然后把白馍馍一掰两半,递给金禄一半:“再吃点!白馍馍就着兔杂吃才香呢。”
金禄拿着这半拉子馍,只觉得咽不下去:我爸我妈饿着了,吃不饱。
他试着问:“一斤麦面能换三斤苞米面……要不然……”
润叶‘嗯’了一声,“我是算好的!一个月我只换了五斤麦面,还是纯黑面,可不是真白馍馍……”
金禄就摇头:“其实吃不吃都行……”五斤能换十五斤苞米面,留五斤苞米面给自家,还能腾出十斤苞米面。
“我可得吃!”润叶就说,“老吃苞米面,腻歪的。”
金禄:“……”他摸了摸给外面单位写标语赚来的补贴票,没再拿出来。只说,“我看爸爸把红薯干给小意他们送去了,咱家的红薯干还不少,我给送点过去,成不?”
“成!”润叶一口答应下来了,“还有点红薯面,你也捎带上吧。”
金禄舒了一口气,拿了一张一斤的油票递给润叶:“在外面赚的补贴,你得空了去领了。”其他的就算了。这不在工资里,润叶不知道究竟有多少补贴。
润叶拿了油票就高兴的不得了,“行!留着过年用。”
金禄跟着笑,吃了饭就收拾了三十斤红薯干,拿了二十斤红薯面。早上跟单位请了两个小时的假,跑去偷偷地兑换了三十斤的苞米面,一斤油,然后背着,一块送到城外农场去了。
桐桐正上班着呢,见金禄又来了,背着个大篓子,显的特别的吃力。她出去赶紧接住:“咋了?出啥事了?”
金禄指了指筐子:“粮食!”
啥?
“粮食!我那边还有富裕的,您跟我爸先留着。”
桐桐:“……”这都月底了,下月的马上接住了,“真的够吃了。”
“够吃就够吃,下个月把这个捎带给老三他们,挤一挤肯定是有的,不能真饿着他们。”
不管咋说,反正把粮食全放下了,急匆匆的又走了,说是只请了两小时的假。
桐桐看看粮食,红薯干和红薯面是家里的布口袋,但是苞米面可不是家里的口袋。这说明有些补贴润叶知道,有些补贴是金禄瞒着媳妇,偷偷给的补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