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俗烟火26

润叶放下板子,才要说话,被金禄打断了:“多大点事呀!我们把馒头都放下了……”也没带回来,因为拿了人家的木板子,那几个馍馍放下就放下了,哪能真的老占便宜呢?

金禄不叫说,润叶眉毛都差点立起来,但还是忍着没言语,只说:“没事,以后吃回来。”下次啥也别带,你们两口子只吃饭!要是不给做饭,你就自家下厨。

空手去两次就吃回来了,要是放开肚子吃,你娘家还得倒贴。这一倒贴,他们也就不盼着你回娘家了。

板子叫那哥俩抬着,她抱着牡丹的胳膊低声道:“你还有以前的旧衣裳……”那衣裳做鞋底子都嫌弃糟烂,花费功夫大,穿不了多久鞋底就磨烂了。但是要是该成小衣裳,却还能挂在身上遮羞。

她就说:“家里孩子多,那旧衣裳改一改……”下次再必须回娘家,要带你就带那个吧。放着舍不得扔,穿吧,上班又不合适。做其他的就得拆,这有些不拆还能用,一拆就糟了。

牡丹擦了眼泪,这也是倒是真的!

“你说吃的吧,找一找,咱就说大队上也不敢真叫饿死人。只要不是大灾大难,都能有吃的!”半大的挖个野菜,搭着苞米面,咋都能到嘴里,“穿的……尤其是姑娘家,女孩子不能总没个衣裳穿。”

真就是五六岁的姑娘家,两个裤子都没有。大孩子的衣服穿上,能遮挡住屁股就算数。

牡丹‘嗯’了一声,回头把旧的都给改一改。

“咱挣的口粮没多的,也没有功夫找个野物啥的填肚子!大哥还干重体力活……都腾不出吃的。婆婆算是公道了吧,这要是给了穿的,再把口粮挤出去……日子都没法过了。”

那不能!结了婚先顾着男人,这可是自家妈说的话。

两人嘀嘀咕咕的说了一路,润叶没进门就先喊:“妈,我们在娘家吃的多,您亲家把馍馍都扣下了,我俩空包袱回来了。”

隔壁住的同事听见了,就笑,隔着窗跟润叶和牡丹开玩笑:“哟!这还了得?罚这俩媳妇子饿两天。”

桐桐出去跟那边搭话:“一回来就吵吵,吵的大家都不得安宁。”

“热闹好!”这一大家子是真热闹。

桐桐看牡丹耷拉着脑袋,就笑:“干活去吧!还杵着!想吃啥,你们自己做,我可不沾手了。”

家里的事就是这样子,处一处就好了。

关小海给帮忙,去做家具去了。这都是准备往城里搬的。润叶、牡丹、小如他们去捡柴火。小的备考,真就是各自忙开了。

孩子们都大了,他们出远门是不用操心的。

因此,一过正月初五,桐桐就打算和四爷去一趟省城。

单鞋、棉鞋做了几双,原身出嫁以前就能在家做针线,弟弟妹妹成年后的脚有多大,她不知道。但是父亲的脚有多大,她是知道的。

棉鞋有些里面是棉花,轻便,有些是兔皮的,下雪出门方便。

冻好的兔子拿了三只,不管林宝墨在不在,他媳妇都是在的。分开过的话,一家一只吧。

都有小孩,她给做了几顶孩子戴的帽子,能护住耳朵和脸,这个东西可不分城里乡下,都稀缺,大点小点的,都能戴。

再能拿什么?以现在的条件,就真的啥也拿不出来了。但这肯定不简薄。

桐桐把家里安顿给小如:“我跟你爸不一定当天能回来,但也不会久留,最迟后天回来。”

“您跟我爸走吧,我们都多大了!”连小意都十四了,您这个岁数的时候都嫁人了,有啥不放心的?

行!放心了,那就走吧。

出远门可费劲了,没有车!火车也没有修到县城,上哪坐车去。只能借了生产队的骡车,出门还得带上草料,带着桶子或是盆子,得给摞子喝水。

就是这种的条件,听起来在省城好像不远,可在除了用双脚丈量的交通方式最方便之外,没有更便捷的交通,这怎么来往?

草垫子铺上,带个旧被子,然后两人架着骡车,回娘家。

早上天不亮就出门,路上带了水壶,带了十个煮鸡蛋。鸡蛋和水壶都捂在被子里,吃着不咋冰就是了。路上喂了两次牲口,差不多走了快七个小时,这才到了省城。

看着日头,已经过了午时了。

进了城门之后,才去林家。

林家有个宅子,宅子还不上,上房和东西厦房,前面带牲口棚和杂物房。

骡车停在门口,记忆里的黑门比以前更斑驳了,已经看不出来原来的黑漆了。门槛中间磨出来的那个凹槽好似更深了一些。

四爷扶桐桐下来,把身上累赘的衣裳都脱下来,整理妥当了。又把车上的被子之类的杂物整理好。把礼物拿到手里,这才过去,敲响了门环。

门是虚掩的,但是桐桐还是先敲了门。

里面有一个年轻的男声应了一声:“人在呢!谁呀?”

桐桐这才推门,门推开了,看见东厦房有人露出个头来,戴着一副黑框眼镜,依稀有少年时的影子:“宝墨?”林宝墨睁大了眼睛,“大姐?”他从里面出来了,迎了过来,然后朝里面喊:“爸——爸——妈——我大姐跟我大姐夫回来了——”然后喊:“秀荣,做饭!”

东厦子里出来一个年轻的女人,二十五六岁的样子,齐耳短发,别在脑后:“大姐!”第一次见,但当真很意外。

都说嫁到乡下,生了一串孩子,受婆家欺压,她想象中,这应该是个老相的、悲苦的、孱弱的,被这些年的磨难给折磨的,留下一身沧桑痕迹的很。可真的站在这里了她才知道错了。

这看起来也就是三十出头的样子,脸上有细纹,但是白净,不见丝毫苍老。穿的不是时兴的,但干净、得体、利落。往那里一站,竟是带着些刚劲的英气。

以为的乡下糙汉子也没有,并不是!这位姐夫也是三十来岁的样子,高大挺拔,平头正脸,端方正气,气派十足,一点也不像是老农民。

她赶紧过去接了东西:“快!屋里坐,路上冷吧。”

林河东穿着个棉马甲就从屋里出来,可不就是桐回来了,“桐——”

“爸!”

“镇——”

“爸!”

林河东年过六十,按说年龄不大!但已而今这个年代的医疗条件,六十岁真的算是高龄了。头发也白了,看着清瘦的很。

桐桐过去搀着他:“身体还好?”

“好!好!”

继母方娴在堂屋,正取茶叶和点心:“桐啊,回来就好……”

后妈是不善,确实也是没叫上学,家里啥活都得干。但要说其他的,不叫吃不叫喝不给衣裳穿,那倒也不至于。

方娴嫁进来的时候,原主三四岁大,而方娴才十六。

十六岁被她爹嫁给丧妻有女的林河东。

宝墨给倒茶,问说:“咋不带孩子都来,孩子们都不认得外家得门。”

“三个大的成家了,小的准备考中专,备考着呢。以后吧,以后再来。”

宝墨:“……”这话咋说呢?肯定是怕自家嫌弃人多吃的多。

但其实,有些过往,没法说。自家妈是大姐的后妈,对大姐是真的不算好!

用自己妈的话说就是:“……肯定是我对不住她!我不乐意婚事,你姥爷带着你舅去省城,那个年月,火车票可贵了。你姥爷带着我上你爸的门,说不要彩礼,你爸还有个小闺女要人照看,孩子总得吃饭,得有人看着。要不然他就出去干不了营生。

你爸这才娶了我!我那时候年纪小,不敢跟你爸闹,就背着人把气撒到你大姐身上……你大姐出嫁的时候我还不到二十七……等年过三十,慢慢成熟懂事起来了……都已经这样了。遇到难处了,你跟你姐都不在,你大姐倒是回来了……为这个的,你爸爸埋怨了我半辈子。”

所以,到了这个年纪了,有些事回头去想,也不是不愧疚。

正因为这个愧疚呀,爸爸说提前退,那就提前退。

知道大姐那边过的难,那就能帮多少就帮多少吧。这些都是欠她的!这种情况下,真的不介意她带着孩子们都回来。

他再次提了工作安排的事,“你们放心把孩子交给我,我来安排。”

四爷就说了几个孩子的去向,“剩下三个小的,先让他们考!考完之后再看看。”

竟是这么利索都安排了。

桐桐也跟书墨说,“不是跟你见外,是多大的能耐办多大的事。孩子各个脾性都不一样,长在乡下,又没出过远门见过世面。先让这么干着,以后要是有什么想法,我叫他们跟你商量,看怎么走合适。”

也是这个道理。

方娴听着里面说话,去了厨房,给儿媳妇说:“把那个五花肉的蒸碗给热上。”

“我热着鱼块呢。”

“多热一个菜。”

“成!”

秀荣朝堂屋看了一眼,低声问婆婆:“我大姐看着怪利落的!”

“她自来就利落!在家里性子也有点泼、”方娴说着,自己都笑了,“她有个五六岁的时候,我十八了吧。那时候还没有宝墨呢,你二姐才一岁多点……我给你二姐吃蛋羹,她看见了,去了厨房就故意磕了一个鸡蛋,然后把那个生鸡蛋就那么喝了……喝完还拿着蛋壳舔着嘴唇,就那么看着我……”

你说我年轻气盛的,这个小的断了奶加辅食,她能正经吃饭了,非给你祸祸个鸡蛋吃,我不揍她揍谁?拉住扒了裤子,照着屁股一顿拍。

“以后都不敢吃了?”

“不当着我的面故意吃了,但还是会偷偷的吃……”她也没少吃,我还落了个苛待的名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