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俗烟火16
公审大会,这是难得的热闹。别管男女老少,都去公社。公社门口巨大的场子,以前的老戏台被当成了主席台,大喇叭架起来。一试就发出‘砰砰砰’‘喂喂喂’的声音来。
桐桐把这些杂货过称装车,这东西交账都很麻烦。
“豌豆三斤四两……”桐桐勾着称,称给人家看。
然后又换一样:“白芝麻,一斤七两。”
白叔在一边看着,这一样一样交割的是真清楚。
这边正忙着呢,再那边库房工作的刘秋萍喊了一声:“林大姐,有人找。”
桐桐抬头一看,是润叶。
润叶穿着蓝底白碎花的棉袄,黑色的裤子,一双大红色的棉鞋,应该是新的,用那块红包袱皮的布。头上抱着绿色的头巾,袖手朝里看。
桐桐这里离不开,招手叫她过来:“咋了?”又啥事?
“妈,我来看热闹。”润叶探着头朝里面看,“路过了,顺便来瞧瞧。”
这有啥好瞧的,八面漏风,一点清闲的时间都没有。
桐桐忙着收拾,说她:“看也看了……那你去吧!想瞧热闹就去瞧吧。”
润叶低声道:“妈,我才买了头巾。”
看见了,想买就买呗:“好看!”我还能说啥?
“我把带来的钱都花完了。”润叶低声道:“妈,我的耳垂冻裂了,我看见有卖润面油的,你能借我点钱,我买个润面油么?”
桐桐:“……”买头巾是怕冻耳朵冻脸,不能不买!耳垂都冻裂了,买个润面油,好似也没毛病。人家是从你这个当婆婆的借钱,又不是要钱,要是不给是不是媳妇子得记恨一辈子?
她从身上掏了钱递过去,然后拿个巴掌大的小本本,这本本是做工作记录的,是私人的,不是公家的东西。
她在今天的工作记录的背面,写上,谁谁谁因为什么原因借钱多少。当着润叶的面记的!
润叶上过扫盲班,这些字还是认识的。
她:“……”她拿着钱走了,“那……妈,我先走了。”
嗯!去吧。
白叔帮着看了一下过称,这才问说:“家里的姑娘?”
“儿媳妇!”
“那你这婆婆当的好。”
桐桐:“……”其实也没有更坏吧!小孩子的小心思,咱明白!她就是给你耍赖呢!孩子嘛,知道你身上有钱,一到了集市上就叫你给买这个买那个的。嘴上说着借,可这种零碎钱,当婆婆的好意思要?人家也就没打算真心给你还。
她花的多了,其他人就花的少了,总之占便宜的还是她。
这小心思……你当成大事吧,不值当,那咋办?
记账就是告诉你,别管你还不还,我这里有账目的!回头在其他地方偏着别人,你别来问我为什么,我的账目是经得住算的。
一人一个对付法,这个儿媳妇就得这么对付。县城收购站的司机在边上笑:“大姐,我妈要是有你公道,我的日子就太平了。”
“我这婆婆当的还行?”
“这还不行?那啥样的行?”
“行啥呀?”
说话的是润叶她姐,叫李秋叶。
姐俩长的三四分相似,这会子在供销社门口等着自家妹子,见人来了,先问说:“给了么?”
润叶噘着嘴,“我说不去,你非叫我去!”
“没给?”
“给了!”润叶把钱亮出来叫看,“可我婆婆又给记在工作的本本上了。”
“叫你还?”
“没说!”但记账了,“不过,我婆婆还行!”
李秋叶一撇嘴,这才说了一句:“行啥呀?”
“这不是给钱了么?”
李秋叶嗤的一笑,“你别傻了!你婆婆跟你丁是丁卯是卯的,我就不信跟你家那大嫂子也是丁是丁卯是卯?背地里给了多少,你知道?”
“没有!我那大嫂子老实,一套话就知道了。”
“面憨的人心都奸!”李秋叶递了一把瓜子过去,一边叫妹妹去买润面油,一边说,“你姐夫家里也弟兄四个,我跟你说,我把我那公公婆婆摆置的顺溜了,他们一家子谁敢不顺我的心,我就闹给他们看……”
润叶磕着瓜子,“我家还行,大面上是公道的。”
“我家那老不死的,家里收了鸡蛋,偷着给老大的孩子吃……叫我撞见了!我一把给抢了,往我嘴里一塞!孩子咋了?我们结婚迟,要孩子迟的就活该吃亏?我不光吃了那个鸡蛋,我发狠还把下蛋的母鸡宰了一只给炖了。打那之后再没有谁敢吃一个鸡蛋。”
润叶:“……姐夫没打你?”
“那老不死的哭闹,叫你姐夫打我!你姐夫……借他俩胆试试?窝囊废一个!我说我婆婆,我说你也别哭了,就我这泼妇能嫁你儿子,你就烧高香吧!谁叫你生的儿子窝囊呢?他儿子要是出息,我把她当祖宗伺候;他儿子没出息,那她就忍着,鳖是啥,她就得是啥!”
润叶:“……”我可不敢!我婆婆也不那样。
“你呀,就蠢的很!你就不该分家。你公婆还年轻,瞧着你公公现在也没事了,这往后人家的日子要好过的多。你婆婆顾着那三个小的了,你们两个大的就是吃亏的。”
润叶:“……”她慢慢的嗑瓜子,没接话。
“你大姑姐也是,给了她就好意思拿?”李秋叶嗤的一笑,“那将来指望姑娘给养老呗?要是我,我就把丑化说到前头,你给你姑娘,行!你给!但等将来你们老了,我把你往你姑娘家一扔。看人家肯不肯养!女儿是养不家的,给多少那都是外人,屁用也不顶。”
润叶听着,没接话,只买了润面油,往衣服兜里一装,把找回来的钱装好,跟着去看热闹去了,外面闹哄哄的,聊不成了。
桐桐忙着呢,喇叭上喊啥她也能听见。忙完了,她还抽空去找了棉站的魏红。
之前推了魏红一把,救了人了。魏红给了一块布,留了工作单位和名字!这几天魏红听说了自己的事,还专门来了收购站一趟,送了两个猪油包子。
桐桐委托魏红,看能不能买点棉花。
这个还真能,魏红从采购科给想办法,足足弄了一百多斤的棉花。可以说,寄来的钱全买成了棉花。金寿和金喜在外面等着下班,一百多斤,娘仨个趁着天黑以后才往回走的。
之前桐桐又从村里买了好些自家织的老棉布,这种布是发黄的白,得自己染。
四爷这几天在家,又做简单的木工,西屋的炕上就能简单的把棉花给弹出来。冬天零下十几度,零下七八度,没有棉衣御寒,真就遭罪了。
一家子都需要换棉袄棉裤,就是嫁进来的新媳妇还不是一样,棉衣看着是新的吧,可只是挂了个面子,里面还是老棉花,一点也不保暖。
爷几个忙着把棉花弹出来,桐桐在那里规整布。就算算棉衣需要多少布料。
她一个挨着一个给量了尺寸,润叶看了看,笑着,满是说笑的语气:“妈,那嫂子可占便宜了!嫂子比我高,比我壮……布料是不是比我用的多。”
牡丹没多想,只憨憨的笑:“那我就多占一点便宜。”
润叶又说:“那我可不能叫你多占便宜!妈,我要把棉袄做长一点,暖和。”
桐桐:“…………”
她说润叶:“这是棉袄,是套在里面的。棉袄的长短就这样了,你这棉袄长了,比外套还长,等将来你做外套的时候,做的长了不好看,做的短了遮挡不住棉袄,这好看吗?”
再说了,别管长短,每个人多少棉花这不是一样的吗?你的短,你的就厚实呀!厚实了暖和,多简单的道理!
润叶低着头,一副忙着去染布的架势:“现在哪做得起外衣?能有一件新棉袄,暖暖和和的,比啥都强。”
桐桐:“……”这要是我闺女,我就忍不住上手了。但是媳妇不能打,打了就结仇了!等闲还不能直白的说,说了也会记仇的,轻则不搭理你,重则将来有一支的子孙后代非把这个奶奶当成老虔婆不可。
她啥也没说,不就是要一样的布料吗?行!给你做的跟牡丹的一样长,你不嫌弃费事的话,将来再自己去改棉袄吧。
金禄在一边卷棉花,把金寿、金喜和小意撵去看书去了,他听见那边自家妈和媳妇的对话了,于是,一下一下的斜眼看润叶。
四爷把手里的棍子轻轻的打在金禄的手上:干啥?
金禄不言语,结了婚就有了后悔的感觉,且越来越强烈。
四爷却说金禄:“争吃抢喝,争长论短,这不全是人家的不对。”
就是她的不对!
“先是你的不对!”四爷哼了金禄一声,“男人嘛,有本事能挣来,你媳妇就看不上这三瓜两枣了。要啥有啥,她就不跟人争了!你们要各个有能耐,不叫家里的女人作难,她们妯娌自然就和气,你妈也就省心,不用怕摆不公正。”
所以,瞪你媳妇干啥?娶回来了,你自己选的,就好好磨合着过。人总是会变的,多多少少的,总能有变化。背后教妻,你教好了,就慢慢订正过来了。
哪里一不顺心,就先找女人的事,这叫本事?
金禄不敢说话了,吸吸鼻子蹲在一边好好干活去了。
这事把牡丹弄的不自在,对自己的身材越发自卑,长这么高,这么壮,这费布料……她说:“妈,往回缩一缩,棉袄贴身了暖和。”
桐桐拍她的脊背:“挺胸抬头!”憨憨人一旦反应过来,心思就重。
高高兴兴的给做身棉衣,看这事给闹的,这俩之间差多少呢?
差二寸——只差二寸——也就只因为这二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