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指引

许星如从一片疼痛中醒来。


头重得朝下坠去,眼前一片虚无,无数白点在视觉区域闪烁。


她叹了口气。


又来了。


每次到换季的时候,抑郁就会像鬼一样缠上自己。许星如知道,这是躯体化的症状,她唯一的应对措施就是吃药。


她下意识伸向床头柜,想拉开抽屉。


等等。


知觉开始恢复,许星如没摸到熟悉的床头柜,相反,她摸到了一片湿滑粘腻的东西,鼻子中传来发霉的木头味。


她在哪里?!


脑中警报拉满,伸出手——只碰到了硬硬的障碍物,像是松动的木头。


许星如稍加用力。


“哗——”木盖被掀开,一阵刺眼的日光射入。


她的手臂开始流血,连带后背的一整块肌肉都在急剧地跳动,她紧闭双眼,好不容易适应了新的光线,才慢慢睁开眼睛。


这是什么......


许星如的呼吸凝在空中,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处境。


她此时此刻,正躺在一具棺材里。


木头早已腐坏漏水,积水成潭,自己泡在一汪绿藻中......背上传来腥臭味,大片坏死的伤疤滴答滴答溢出脓液。


棺材板上,是一行辨认不清的花式字体。


......


许星如的脑子彻底死机了。


棺材、水潭、死人......她是没睡醒吗?梦中梦?鬼打墙?还是抑郁已经发展到幻觉的程度了?


没有人来前情提要一下吗?


“好痛!”


很快,痛觉代替了思考。许星如低头,才发现全身皮肤彻底变样:它不再是健康的黄白色,而是灰色,死灰色,如同一百年没见阳光一样,有一块已经被晒伤了。


她赶紧把木板翻过来,盖在自己身上。


下意识的反应救了自己一命。皮肤只烧掉巴掌大小,没有继续蔓延,一股焦黑色气体升上来,还有古怪的烤肉味。


许星如躲在棺材阴影下,等身上的灼热退去,才抬头打量——


这是一座约20平米的洞窟。


要死的不是洞窟,而是棺材。这里阴风阵阵,像无数个怨死的灵魂呼号穿梭,共有10具棺材,大小不一,每个都松松垮垮地盖着。


不用掀开盖子,许星如用屁股想都知道里面有什么。


空气中的腐臭味说明了一切。


冷静。


一定要冷静。


许星如用残存不多的理智回想,自己最近的记忆是什么?


难道是占卜店遭到恐怖袭击了?上一秒,她还在抽牌阵点蜡烛,许愿拿到某大厂的offer,结果星图突然流出血迹,老板一脸惊恐说:“天啊你这征兆是......”


下一秒眼前一黑,失去了意识。


症状很像低血糖,许星如本来早上就没吃饭,她连老板的话没听完就晕了。


更剧烈的疼痛袭来,打断了思考。


像匕首一点一点割开血肉,许星如知道她背上有伤,她一起身一动作,粘合处又撕拉撕拉地被扯开,味道更臭了。


许星如挣扎站起身,她还没搞清原因,但现在的首要任务是离开这里,去找一家医院。她莫名其妙受了很重的伤,还开始对阳光过敏。


这洞穴只有一个出口。


她加速跑向亮光处,几秒后,却结结实实撞上石壁——


靠。


这根本就没出口。


那闪光的不是什么通向外界的出口,而是影子,洞内石潭反射的影子。


许星如顿时感觉不妙,摸遍了整个洞窟的外壁......没错,全都严丝合缝,连一丝风都透不进来。


这是一座没有出口的洞窟。


不是吧?


这根本不符合常理啊?


没有出口,这十具棺材又是从哪运进来的?总不可能是种子发芽自己长出来的吧?


许星如不死心,又把洞窟四壁摸了好几遍,没有出口,甚至没有一丝裂纹。唯一能通向外界的,只有......


她抬头,看向洞顶。


唯一的“出口”正悬在顶部,离地6米高,遍生鬼蔓,垂下水滴,一点一点激起巨大的回声。


......


许星如不能拖下去了。


光线开始黯淡,洞里的温度也急剧下降。她的伤口已经发炎化脓,全身湿透,还没一件厚衣服。


拖延就是在等死。


她耐心等待阳光偏移,在洞穴中投下越来越大的阴影。终于,她掀开木板不再感到灼热,就开始行动。


许星如撕下一小片布,捆好,咬在嘴里。


她唯一的希望,只有那从洞口垂下的藤蔓了。她找了一根最粗的,拽了拽,似乎很牢固。


她把手缠在上面几圈,慢慢的,双脚离开地面,试着把所有重量挂在手臂上。


“嘶——”


她疼出一身汗。原本的伤口被撕扯得更大了,一股温热的液体流出。


她看都不用去看,眼前一阵昏黑,一定是又流血了。她的牙齿紧紧咬在布里,闭眼缓了好一阵后,才抬起疲软的手臂,几乎凭着本能向上攀去。


......


连她自己也不记得爬了多久,休息了多久。


等她爬到一半时,日光已经完全退去了,黑色的夜空映在洞口,时不时,一声怪鸣从遥远的远处传来。


一路上藤蔓沾满了血液和脓液,黄黄红红。她彻底没力气了,任自己挂在上面,脑子里稀里糊涂地想着,会有人来救自己吗?就算没有,等明天......等自己睡一觉醒来,爬完剩下的3米,就可以出去了。


她昏昏暗暗地想着。


眼前似乎出现了一辆救护车,几个医护人员,他们终于在还剩一口气的时候找到了自己,一边呼喊着别死,一边把自己抬上担架。只是,那担架是什么材质做的?摇摇欲坠,自己似乎马上就要掉下来了——


“啊——”


许星如从梦中惊醒。


那摇摇晃晃的不是担架,而是眼前的藤蔓。


她这才发觉,前方有一个突起的石块。整整一个下午,藤蔓都在这个石块上不停拉扯、摩擦,如今只剩薄薄的一层纤维——


许星如还没来得及反应,就重重掉了下去。


......


有那么一瞬间,她以为自己真的死了。


失重感夹杂着风声,她被砸到一片湿润的泥巴上。还好,泥巴起到了很好的缓冲作用,她被牢牢地裹起来,只有腿划出几道血痕。


可泥巴里面的脏水也浸入了伤口,巨大的刺痛让许星如几乎昏厥。


她缓了好一会,才逼自己使最后一把力,坐起身。


她愣住了。


只见眼前空荡荡的,几乎所有的藤蔓都被扯下来了,它们枝连枝、根生根,就像一整张厚重的毯子。


就在这枝枝叶叶、繁茂植被的后面,露出了一尊神像。


神像雕刻了一个高大枯瘦的男性,他的皮肤紧紧贴在干枯的骨架上,头发蓬乱,松垮垮地束在王冠里。他手持一根骷髅权杖,身披早已褪色的紫色长袍,斑驳的苔藓爬遍全身。


他身上,唯一明亮的只有头上的银冠。


许星如怔怔看着眼前的一幕,出于本能,她试探地伸出手去。


与此同时,一个声音突兀响起——


“擅闯者,不可随意触碰。”


什么?!


她迅速收回手,转身四顾——没有一个人影。她甚至产生了错觉,差点以为声音是从神像传出的。


更令她惊讶的是,这语言并非中文、英文,甚至不属于任何一个国家,而她竟然轻松地听懂了其中意思。


“凡人不得触碰神明。”


那个声音又出现了,苍老而冰冷。不,它根本不是从神像传出的,也不是这洞窟里的任何角落。更像是......


她惊惶地向下看,这声音是从自己体内发出的。


“你是谁?”


她尽量让声音镇静下来,可颤抖的尾音还是出卖了自己。


“不必害怕。我是你在异世的指引者。”


“异世?”许星如连忙问,“这是什么意思?”


“找到答案,你只要打开10具棺材,取下亡者佩戴的项链,将其供奉即可。”


“只要?”她差点爆出一句脏话,什么叫只要?他自己怎么不去干呢?


“这是唯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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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办法。”


说完这句,老人不再开口。只剩许星如一个人留在洞窟里,所有质问声都变成空荡荡的回音。


好吧......许星如的背已经烂得不成样子了,尽管她看不见,但感觉肉里有什么正钻来钻去,说不定已经长蛆了。


她如果还想活命,还想看到明天、后天、大后天的太阳,就只能按老人的话做。


她撕下最后一点衣料,捂住鼻子。


许星如打开第一具棺材。


一群翻飞的夜蛾被突地惊起,从棺材里四散逃逸,不到2秒,原墓主就清晰地显露出来——那是一张怪异的脸,层层叠叠的鳞片沿着脸边生长,死去后逐渐脱落,半掉不掉地垂在耳旁。


尸体双手合十,放在胸前。


许星如默念一句“抱歉”,用力把尸体的手扳开。咔呲一声,指节断裂脱落,里面握着的正是一枚项链。


通体银白光泽,上面嵌着一个小女孩的照片。许星如看着不成形的尸体,也许这就是她生前的样子,不过15岁,脸旁生了一圈淡红色的鳞片,在太阳下闪闪发光。


许星如放轻了动作,取下项链,仔细将木板盖好。


接着就是第2具尸体,第3具尸体......


一直到第9具尸体。


......


随着许星如打开一个又一个墓盖,她内心的不安也越来越强烈,她现在没办法自欺欺人下去了。


这些根本......没办法称之为人类。


第1具尸体是一个脸带鳞片的生物,第4具尸体头部长着弯曲的巨角,第6具和自己一样,有着黯淡的浅灰色皮肤。


第8具尸体身高不足1米2,却长着一张苍老的脸,淡黄色的长胡须编成小辫,垂在胸前。


没错,就像“指引者”所说,她来到了一个异世。


许星如内心的疑问越来越大,难道占卜店出了差错,把自己的灵魂送到什么奇怪的地方了?


但现在自己如同离水之鱼,只好抓紧唯一的救命稻草——手上已经集齐了9个项链,它们材质不一,大小各异,拎在一起碰撞出清脆的死声。


还差一枚。


许星如看向自己的胸前,那儿有一枚黯淡的心形项链,只不过它待的胸口依然跳动、温热。是自己的到来改变了这一切。


许星如取下项链,一边回忆老人的话,“取下亡者佩戴的项链,将其供奉即可。”供奉,唯一能称得上供奉的......


她看向一旁的神像。


不知道什么时候起,夜晚过去,又一个早晨到来了。细碎的日光打在神像上,飘飘摇摇,竟然也给他增添了一点俗世的人味。


糟糕......皮肤又开始痛了。许星如赶紧躲避阳光,一边打开最近的一具棺材,把袍子从尸体上脱下,裹在自己身上。


她裹着一团恶臭的破布,挪动,将整整齐齐10枚项链放上神坛。


......


诡异的寂静。


她像掉进了真空里,周围的一切声音都被剥夺了,就连细碎的风声、鸟鸣声、枝叶摩擦声都统统消失,静止。


巨大的寂静里,只有脚下的石板开始颤动。


“砰!”


石板上抬6米,将许星如抬到洞顶。


她几乎来不及反应,突然,眼前一片开阔——她正站在一个山峦的顶部。与此同时,洞顶缓缓闭合,将一切——剩下的10具棺材和9具尸体都关在里面。


许星如震惊地看着这一幕。


“你还在吗......?”她小声呼唤老人。


依然没有回应,只有山顶的风在耳边呼啸。


不过,她也不需要老人的回答了,眼前说明了一切——


就在山脚处,伫立着一座建造完备的城邦,它的另一侧是无边无际的大海。城门口有一条弯弯曲曲的土路,直通山顶。


许星如眯起眼,可以看见许多人在这条路上行走,他们有着黑色、红色甚至紫色的皮肤,形态各异。


一路上,城邦的旗帜飘摇着......没错,她的猜测没错,旗帜上绝不是任何国家的文字,但她轻易地读懂了——


深水城。


她来到了一个名叫“深水城”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