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狱燃灯宜醉不宜醒

10. 天择日

(1)


重云宫天择日,是每年一度重云宫主择选弟子的日子,是只有重云掌座在,才会举办公开的拜师礼的日子。


而只有在天择日这天行过拜师礼的弟子,才真正可以计入重云十二支弟子谱,成为重云宫弟子。


对于像黥朗这样的新弟子来说,现在还留在卧月轩没有离开,就意味着半只脚已经踏入了重云宫的大门。





重云宫天择日纳新仪式只有三部分:


第一,宣弟子规,即重云宫宫规;


第二,新人试炼,掌座指定门中师兄跟各位新人切磋,以便了解各位师承及功法、判断各位更适合习练哪派功法、安排去往十二支弟子中的一支。若有习练非正统武学的、或在试炼中暴露身体隐疾的,均无缘我重云宫。


第三,就是拜师礼了,在座各位凡是符合要求的,试炼结束后一同行拜师礼,完成拜师礼便正式成为我重云宫弟子。”


听完天百二说完这些规则,黥朗想:看来这重云宫收徒的步骤果然干净利落,竟不似别个门派那般繁琐。


“明日昧爽而礼始,各位听候安排即可。”天百二说完,扫过在场的人,“各位公子可有疑问?”


黥朗摇头表示自己没有疑问。


同室的几个人似乎有些窃语声,但最终没有人提问。


“诸位公子若没有疑问,在下便暂且告退。”


天百二说完便离开了。


卧月轩内一夜无话,第二日天将破晓,便有小弟子鱼贯而入,端了洗脸的盆子并一应洗漱之具而来。


每人面前还比往日多了一个奁盒。


黥朗闻到了盒子里有香膏的味道,正疑惑这是什么,忽听同寝的孩子问出了声:


“这怎么还有胭脂?这是给女孩子用的吧。”


他的询问并没有得到什么答复,同屋的人只略抬头看了看他、并不把这多出来的盒子当回事。除了那个书生在细细梳理长发,大部分人只略略洗把脸了事,甚至大部分东西都没有动过。


黥朗却犹豫了,知道了这是妆奁之后,他盘旋在心底的想法此刻忽然又开始摇摆。他依然不确定自己是否真的要选那条路,但鬼使神差地、他打开了那个妆奁。


梳妆理容黥朗并不陌生。即便目力有损,但凭着过往的记忆,他还是给自己的面上略略施了一些粉、唇上和双颊淡淡铺了一点胭脂,又将自己的长发梳理清晰。并未戴冠、只在脑后挽了一个髻。


至少气色要看起来好一点,不能太像很不中用的人,黥朗想。


(2)


昧爽时分,朝霞大盛。宿云宫在漫天瑰丽之中,傲然伫立山巅,宛如世外天宫。


黥朗他们一行人上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的景色。


即使眼前是模糊的,黥朗依旧能感知到这绚丽的天空和这山间之景。


“这里就是人们嘴里的’人间九狱’,却如此像极乐之地。”


黥朗身边那孩子突然感叹。


想来,也是一片盛景。


带路的弟子们脸上一派骄傲,似是对这些人的没有见识见怪不怪,只在前引路:


“各位公子这边请。”


宿云宫前,重云弟子拾阶而立。统一穿着天青色的袍衫,或佩剑、或握刀,或不见武器随身,每一个都面容冷淡、目不斜视,仿佛没有见到这群正迎面走来的一行人。


云阶尽头的大殿的硕大的“前尘尽却”四个金字在朝阳里熠熠生光,耀的黥朗眼前一片光亮。他几乎看不到什么,只跟着一行人随波逐流着,也就先前走在自己后面的那个孩子时不时搀扶他一下,他才不至于走的趔趄。


行至殿前,领头的弟子与殿前的值守的弟子行礼,只听值守的弟子高声宣道:


“宣新人进见”。


众人踏入大殿,从光亮的地方乍然进入殿内,黥朗的眼前一黑,有短暂的一刻什么都看不到。


“公子扶着我”


那孩子此时反而抓紧了他的手。


黥朗心里一松,难得有了些许感激。


待跟着众人站定后,听到领头的弟子叩拜的声音:


“弟子携新人进见,宫主万安、掌座万安!”


众人一起拱手行礼,却不必似重云弟子那般行叩首礼。


“礼毕,起!”殿上有人高声喝道。


待黥朗平身而立时,眼前才重新恢复了一些朦胧的视线。他看到似有丈余高的台子,台上立着一个身着青衣、个头比自己高的身影,在他对侧是一个青色垂手立着的弟子、而那人身后,却是一帘自穹顶落下的白色销纱、那销纱后似有一张敞椅、又似一张长而大的榻、上面倚着另一个人影。那人影旁边也影影绰绰立着一些人。


黥朗第一眼看到的那个身姿卓然的身影,便是重云掌座偃祁山。


这大殿便是重云宫主所居的宿云宫前殿,立在殿上自一众弟子中身姿超然跃出的便是重云掌座偃祁山。


祁山身着一件青衿绛绡衫、头戴玉冠。面如朗月,立如芝兰,整个人矜贵非常;他身后的销帘内,倚坐着的便是重云宫宫主万旃君。


月寒江、暮雨、藏风依次立在万旃君身侧。而朝云则在帘外立在祁山对侧,躬身垂手。


重云宫主有四大家奴:朝云、暮雨、藏风、驻雪。除了一般不喜出现在人前的驻雪之外,其余人等今日都在场。


不过这些人中,月寒江是特例。他不是宫主的家奴,只是宫主收留的私奴、日常虽形影不离随侍在宫主身侧。但他是没有跟宫主家养的情分的,自然地位远远不及宫主家奴。这也是重云宫人尽皆知的事情。


当然,这些现在的黥朗是不知道的,他甚至不知道月寒江今天在不在这殿上,他看不见。


此刻,他随众人暂列一侧,满心想的只有接下来的试炼,他只想知道自己今日之后,自己是否真的可以留在这重云宫。


而月寒江,却在这行人一进入大殿那一刻,便看到了黥朗。


虽然隔着销纱,但黥朗那出众的面容还是霎时跃入他的眼中。


月寒江惊讶于他的美貌、也惊异于他为何作此装扮。


实在是……太出众了…


所有来人中唯一不戴冠的就是黥朗,青丝瀑于身后,额上的只留了薄薄的发。额间桃花印记隐约可见,衬的他整个人的容貌明艳非常,跃然在众人之上。


这些,黥朗并不自知。他确实是花了心思,但也碍于眼疾,只草草梳妆,并不知道只是这样已经可以引起旁人的注意,甚至让月寒江一眼就从人群中看到了他。


殿上众人就位,祁山抬手,站在一侧的朝云会意,便向前一步大声说道:


“掌座令,宣弟子规。”


黥朗对侧的重云弟子中,站在最前面的一人越众而出,正是重云宫大弟子叶寂痕,只听他朗声道:


“重云弟子规:


弟子规,重云训。


首敬悌,次谨信。


凡宿仇,则同报。


有重恩,必亲偿。


同门呼,应勿缓。


宫主命,行勿懒。


师父教,须敬听。


掌座责,须顺承。


习武艺,当自砺。


晨省起,昏定止。


冬无歇,夏不怠。


勿生戚,勿自弃。


凡弟子,俱同仇。


秉初心,怀死志。


天同覆,地同载。


天与道,必可至。”


重云弟子随着叶寂痕一起复诵,声音竟有推开大殿穹顶、响彻云霄之势,在一波一波声浪里,黥朗也忍不住生出了一些肃穆之心。


“天同覆,地同载。天与道,必可至。”


若真入了这重云宫,或真可如此。


黥朗此念刚起,便发现众人齐声已落,领诵那人躬身向上方那青衣人影行礼,道:


“弟子规已毕,请掌座宣重云宫宫规!”


青衣人挥手让叶寂痕退下,随即扫视底下众人,方才开口:


“入我重云宫者需遵宫规三条:


不可忤逆僭越、不可擅行不禀、还有最重要的一条是,十年之约未毕、虽死不可离宫!


凡违抗宫规者皆重惩不待,诸位若有不愿遵守者,此时便可退出!本座许他离开!”


这声音竟似清泉击石般悦耳、黥朗暗自心惊,这怎么听都只是一位弱冠少年,却不想已是这重云宫掌座了。声音虽清悦动人、但言辞之间却威严异常、有一种莫名的老成持重之感。黥朗不禁对这人燃起了无限好奇、也对这重云宫燃起了无限好奇。


那少年言罢视线扫向众人,黥朗直觉那人的目光在自己脸上停留了片刻,仿佛若有实质。


自然是无人出列的,既然都是上山的离恨鬼了,自然没有人会在这时离开重云宫。


“既然无人想离开,那么——”


重云掌座说着,缓步下台阶,然后从站着的这一列人前走了一圈,视线从每一个人的脸上细细扫过。而后缓步走上台阶,回身,开口继续道:


“隐川,要劳你先来了!”


叶寂痕闻言出列,躬身朝掌座一拜,应道:


“是!”


朝云此时开口了:


“掌座令,新弟子试炼开始。”


而后转身又拜了众人:


“各位,可以一起来,点到为止。”


说着便突然出招,攻向站在最前面的人,这一列人中站在最前面的三位便顺势合围了叶寂痕,殿上其余众人霎时散开,为他们让出了一大片空地。


不过片刻功夫,叶寂痕便从众人的包围中脱身,而那几人或被点穴、一动难动,或者被击中弱点跌出数步、或被叶寂痕踢到在地、或因跟不上叶寂痕的招数被闪到队列之外的……总之,片刻之间,叶寂痕已于在场众人都交手了一轮,在掌座的叫停声中收住了动作。


高下立判,并无人受伤。


掌座问:


“各位的师承我已知晓,退下吧!”


众人齐拜,依言退下。


黥朗身边那孩子忍不住轻声说:


“这就是重云宫的掌事师兄吗?好厉害啊……”


黥朗想此时殿上很多的人心声,恐怕跟这孩子一样。


他虽看不清他们具体的招数细节、但叶寂痕翩然瞬移的身法即便是他,也很难听到声响。叶寂痕竟然能做到无声而动,这一点不得不让黥朗心惊。


黥朗所在这一列最前面的一个人最先站出来,只听那少年掌座说:


“这次,换乔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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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寂痕遂回到自己的位置上。重云弟子中跨出一个身量不高、身材纤瘦的少年,与先前出列的那位新弟子霎时便过起招来。黥朗只看到两人你来我往在换招,却看不清更多的身法细节。


只听身边的孩子小声跟他描述:


“这才五个回合,那重云弟子已经换了三种武功了,好厉害。”


黥朗也心下讶异,同时也有了一丝欢喜。这重云宫果真如传说的那般藏尽天下武学吧、所以才会如此卧虎藏龙。


那自己若能拜入重云门下,是不是也有可能重新……


黥朗猛地停下了自己的想法,他这身体,是不可能了。


不能期待太多,有期待注定会失望。


在黥朗心下暗想的时候,他没有看到,他们这一队的人几乎所有人都上去了一遍了。


直到自己身边那孩子提醒他,他才回神,已经到他了。


黥朗排在这一行人的最后,到他了,也意味着结束了。


他缓缓走上前,冲前面模糊不清的人影款款拜了一礼。


只听那消瘦的弟子忽然开口:


“这位公子脚步虚浮,怕是没有什么武功傍身,掌座……”


还没等重云掌座说话,黥朗便接过了那弟子的话头:


“在下并不想与这位小师兄过招,事实上,在下有一个不请不请……”


“公子不妨直说。”


那个青衣人影的声音,是温和的。


黥朗扯了一下嘴角,冲着那殿上那帐帘的方向,露出一个有些妩媚的笑:


“在下一心只想入住镜花水榭,不知……可否有这个荣幸……”


殿上霎时安静、所有人的目光都朝着黥朗投去。


重云宫主确实是有择选公子入住镜花水榭的做法,但从来都是由宫主本人提出,从来没有人,自己主动说想要去的。


因为……这多少,有些自轻了。


黥朗此言一出,重云宫上下皆是一愣。


月寒江心跳一顿。


少顷……大概是过了须臾的光景,少年掌座挑眉、侧身回望向身后的帘内之人。


“呵呵……”


有轻笑声从那帘后传来,重云宫主今天第一次出声。那笑声虽轻、却带着一丝愉悦。


不知哪来的风,忽然吹起了那悬着的帐帘、又恰到好处地叠悬在了一旁的环扣上。


一个高大的身影越帐而出。


重云宫主在这个清晨第一次从帐后起身,霎时便站在了黥朗面前的台阶上,俯身擒起他的脸。


黥朗只觉得被一个高大的身影瞬间遮盖住、随着一阵好闻的浓郁的清香,他模糊看到眼前骤然放大的一张英俊的面孔——是的,就算只是模糊的影子,黥朗也能从那浓墨一样的眉、和深陷在其下的眸影里,判断出这一定是一张惊才绝艳的脸。


只是他看不到那人眉梢眼角处带着一点隐隐的风流和残忍,神情玩味。


重云宫主开口:


“你凭何以为你……可以入得了重云宫的镜花水榭呢?……凭这张脸吗?”


黥朗脸上的笑容更大了。他看不清眼前人的眼神,但并不影响他此刻眸光里带出的一点勾引:


“那这张脸,宫主……不喜欢吗?”


万旃君难得地认真看他。


这张确实活色生香的脸,他承认黥朗很好看,毕竟是名动东都一张花容。


想到东都、万旃君仿佛想到了有趣的事,对面前之人轻笑道:


“喜欢……怎么会不喜欢,公子既然愿意,那镜花水榭往后便有君的一榻之地。”


说着便松开了手。


黥朗闻言,状似欣喜,俯身扣拜:


“谢宫主垂青。”


万旃君并未多言,转瞬人已经重新站在了台阶上。黥朗身前口留下一阵好闻的香味、很熟悉的香味。似是一种少见的线香。


想及此,黥朗一愣,他知道为什么这香味熟悉了,他在月寒江的身上也闻到过。


一个念头隐约从心底浮起……


黥朗面上的表情瞬间有些挂不住,他有些不自在地往那帘帐后的身影们望去。他不确定月寒江在不在其中,但万旃君接下来的话却帮他瞬间心里一颤——


万旃君说:


“不必多礼,你要谢……便谢月寒江吧。”


此时,殿上有两颗心,齐齐一沉。


黥朗站起,片刻便收拾好自己的形容,只朝虚空拜了拜:“多谢月公子”。


朝云望向掌座的方向,见后者一言不发,只垂目示意他,便上前,大声道:“诸事已毕,众弟子行拜师礼!”


重云宫主长身玉立。少年掌座默契地退后半步,立于他身侧。


经历过试炼的众人此刻在殿前排站好,由叶寂痕领着,向殿上的重云宫主行叩拜礼。从今往后,重云宫主便是他们的授业之师了,他们便是重云宫十二支弟子了,从今往后,他们在这世上的名字便消失了,他们的大仇将得报、他们的人生将重启、他们将在这重云宫重生。


当然,黥朗是无需行拜师礼的,虽然不能成为重云宫弟子,他还是如愿进了这重云宫。


“这就是最好的结局了,不是吗?!”黥朗心里淡淡的想着,将心底的隐约的一丝烦乱悄然掐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