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3章 冲出黑环
衡郴山，腥风肆虐。
在巨大黑环的笼罩下，方圆数百公里都宛若陷入了永恒极夜。
空气阴冷，似粘稠的血浆。灌入肺中，冷感、痛感与粘黏的恶心感会无时无刻不去折磨生者的躯体与灵魂。
部分区域的空间规则发生了扭曲，在那里，城市的残骸飘荡在空中，山体的碎石跟随着骨灰一样的白尘游荡在风里。
更诡异的是，在这片极凶之地，死去的幸存者不会变成丧尸，而是会从体内快速伸展出紫黑色的藤蔓与枝丫，变成一颗颗奇怪的树，散发出幽紫色的光芒，并抽取周围一切生灵的生息与能量。
几艘用金属板加固的货船搁浅在黑色的滩涂上，人影稀疏。船上装着肥沃的黑土，种植着各类相对好养活的食材。
而在与之相对的山顶小镇里，则人来人往，出人意料地热闹，仿佛那里不是被黑环笼罩的绝望之地，而是在极夜之中的乐园。
货船内，一个约莫三四十岁、英气十足的短发女人正低头就着昏暗的灯光琢磨着手绘的情报图，满脸凝重。
她的长相与漂亮无关，气质也并不温婉，倒是显得有些刻薄，像刚进入更年期的体育老师一般。不过，这双阴沉的眸子里并没有戾气，有的只是无限的倔强与生机。
“大姐头，您确定咱们不和圣女结盟么？或者去和她的人交换一些情报和物资什么的……”
所谓圣女，正是那山顶小镇据点里的首领。她就像精灵一般，能操控植物，让作物进一步加速成长，从而在短时间内产出不少的食物和植物类原材料。除此之外，用得一手好弩的她还能给予人净化，能让黑环里的阴狠气息在一段时间内难以对幸存者造成任何伤害与拖累。
没有人知道这片黑环的区域中心在哪里，也没有人知道这名圣女何时觉醒、来自何方。人们只知道，她能带来庇护与奇迹。
名唤蒋兰、外号“刀女”的女人沉默了两秒，她抬头看向团队里所剩不多的成员，淡淡开口道：“世道艰难，大家自末世以来已经吃了太多苦，如今我们又被黑环吞噬，看不到希望，我理解，看到镇子里有能带来物资和净化的强者从而心里想抓紧那最后一根稻草，我也理解。但在我开诚布公之前……”
女人顿了顿，猛地将腰间的精钢刀出鞘，重重地刺穿了情报图和木质的桌面。
“以我个人的判断，那里不是什么好地方。我暂时只说到这里，大家一路走来都是缘分，如果有想要投靠山镇的人，现在就可以拿起自己的行李离开。我不怕离开的人出卖我们的情报，一来我有把握自保，另一方面，我们船上确实已经没什么能入别人眼的物资了。所以，现在，自行选择吧。”
船舱内，众人你望着我，我望着你，多数人坚定地留在原地，但也有小半人员眼神犹豫。
不过他们回想这一路以来见过的诱饵，以及末世以来团队的铁板一块，最终咬牙按下了冲动与贪欲，让理性重新回归了躯体。
“没人离开？”蒋兰扫视了船舱内的每一个人，眼中带着毫不收敛地审判，“现在想走我不会追究，但待会儿听完团队最新的高级机密才走，我会进行追杀。十个数，想走的赶紧走，我蒋兰一向说到做到。接下来的日子不会好过，一定会有人死，甚至没准儿也包括我自己。”
灯火摇曳，哀风哭嚎。
最终，一男一女带着他们的孩子共四人站了出来。
“抱歉，兰姐，还有各位兄弟姐妹们……我们一家四口没什么技术，也没什么特别的能力，一路走来受大家的照顾和恩惠很多。如今，物资进一步紧缺，每次遇到敌袭也更加棘手，我们很难再帮上大家什么忙，不想再变成大家的累赘了。大娃生病了要用药，小娃没有奶粉喝，孩子她娘现在也生不出奶……所以我想我们一家四口，去镇上碰碰运气。我们不会出卖团队，如果在那边发现了什么重要情报，也会及时联系你们。”
说完，男人带着妻子和孩子，恭敬地面向大家跪了下来，以示歉意和敬意。
没有人说话，船舱里依然只有摇曳的沉默灯火。
大家眼中没有愤怒，有的只是无尽的惋惜和无奈。
这家四口人确实不是什么技术人员，也没有一个人是觉醒者，甚至还带了一个需要喝奶的婴儿以及一个八九岁的孩子。
男人和女人知道大家对自己有恩，所以一路走来，他们总是把守夜放哨的任务多扛起一些，并把食物和净水节省下来，让给团队里的主力，使主力和技术人才能有更好的休息环境。
两个孩子也不哭不闹非常懂事，很快便学会了坚强。尤其是大一点的孩子，曾经还借助自己的体型优势，在废墟里钻了好几个狭小的通道和洞穴，帮队伍转运了一些重要物资，探索了一些关键信息。
对于这种省心、自知又知恩图报的队友，很难有人讨厌得起来。
曾经有外人建议过，让夫妻俩把孩子——至少把什么都不懂的小婴儿放弃，以减轻求生的压力。
男人和女人也曾在绝境中不止一次地思考过这件事情，但最终还是打消了这个念头。
一小家人在末世之初都没有变异，这是何等小的概率、何等的幸运、何等的缘分？
或许劝别人放弃自己的孩子或血亲容易，但真要轮到自己去做这个选择，却又极其困难。
尤其是大孩子懂事且早熟，小孩子也分外乖巧，熟睡时总爱用小手轻轻抓住大人的手指——抛弃孩子令其赴死，夫妻俩实在做不到。
如果这样做能让自己再多活几日，两人宁愿不要活着。
他们要的不是像动物一样的生存，而是像人一样的生活。如果天地不容，那就怀着最后的人性死去。
蒋兰背过了身，眼中泪光闪烁。
末世之初，她刚好在重感冒发烧。当时身边的幸存者全都建议让她的老母亲放弃她，但她的母亲并没有选择放弃，而是在被感染成半人半尸的状态后，将药带了回来，交给了被遗弃在废墟里的孤零零的她。
而当她恢复状态，晋升为觉醒者，马不停蹄地奔赴自己的丈夫和孩子时，却发现一切都已经晚了。
丈夫在末世之初就已经变成了行尸走肉，而同样也才八九岁的儿子被恶人团队挟持，作为引诱她进入包围圈的诱饵。为了不让她万劫不复，她的孩子在她眼前主动冲进尸群掀起变故，将她逼走，反将了恶人团队一军。
如今，身为强者，蒋兰“刀女”的外号让不少幸存者团队都敬佩不已。
但她心中永远的痛已经化作无尽的梦魇。功成名就时，自己已经变成孤身一人，纵有不俗的实力，却最终没能护住亲人的性命。
“你们走吧，尽可能地活下去。如果我们双方的人性没有被迫恶化，我想，至少我们不会在下次见面时变成敌人。当然，若是有变故，我是绝对不会手软的。”
一家四口哽咽地点头，不舍地挥手告别了几人。
他们知道，如果离开，他们这辈子恐怕再也没有办法找到如此值得信赖的好队友了。
但黑环加剧了末日的凶狠，物资进一步短缺。如果留下，他们会面临被饿死的危险，甚至还会因此拖累队伍里的其他人。
于是，他们最终选择了离去。
直到一家四口的背影被黑雾彻底吞没，蒋兰这才回头重新坐下。
她的眼中和脸上没有泪痕，领导者是不被允许流露出多少脆弱的情感的。
“既然大家选择留下，那我们接下来还是要铁板一块，坚决以团队利益为核心。”
“据侦查，黑环外围的怪群会周期性地把距离黑环不远、但尚且没有进入黑环的幸存者赶进黑环，或者拖累其远离黑环的速度，让扩大的黑环将他们吞没。一旦进入黑环，我们想出去，会面对数不清的怪物的包围，以及黑环能量场的阻止。”
“今天上午，信号干扰短暂地好转了一小会儿，这让我们成功联络到了还在黑环外围，没有被吞没进来的队友甚至是北部大据点的前锋。而与此同时，越靠近圣女的据点，我们就越难与外界沟通。所有投靠了圣女的情报型觉醒者都在卖力地为圣女做着宣传，并分享一些确实有用的情报……不过，据我所知，那几个前去圣女据点调查、性子比较硬的情报型觉醒者，再也没有出来过。此外，最近无记号暗十字混入据点团队的频率也越来越高了，只有几乎不让成员与外界进行近距离交流的团队完全免了这个灾。”
说到此处，众人已经知晓了事态，也并不感到意外。
只是，如果圣女真的有猫腻，那这必定会是黑环区域内一个非常棘手的威胁。
“大姐头，那咱们该怎么办？顺着黑环扩张的方向南下，尽量远离圣女和黑环核心，然后去南边找到相对暖和一点的区域？”
蒋兰摇摇头：“按照目前降温的趋势，赤道等热带地区最终恐怕也好不到哪里去。而且因为多数队伍都在南下，哪怕大家都加入了赤道战线这个联盟，但最终……贫瘠的物资、暴走的精神污染、频繁混入的无记号暗十字也会让所有幸存者都陷入混乱甚至是灭亡。”
“那……我们该如何是好？”
蒋兰望着远处的山，眯着眼答道：“据说，末世后出现了两种矿石。第一种晶体矿蕴含着大量的能量，能让人的体魄与觉醒能力进一步变强，但除了圣女以外，几乎没有人成功使用过这种晶体能量。另一种矿石则隐藏在山体之中，可以高效低耗地散发出稳定的热能，黑环外的兄弟们表示如果能占下那样的一座山头，恐怕比去陆地稀少的热带确定性强很多。”
听到流火矿的存在，众人都兴奋不已。
但如果要寻找相对安全的流火矿，还是得冲出黑环。
入黑环容易，出黑环难。
团队曾经尝试过数次，但全数惨败，要么黑环释放出了强大的引力不让人出去，要么怪群凶狠地围了上来，将众人击退。
这群怪物没有急着对人下口，它们似乎在等待，等待这里的人变成紫黑色的奇怪树人，然后换一种方式以种植者的身份收割。
“我知道大家对冲出黑环有阴影，但今天上午还有一个更重要的新机密——只要在黑环同一区域两侧准备足够的晶体矿和热能矿，再由两边的能量型觉醒者引爆，黑环的引力就会短暂消失。届时，我们就有机会冲出黑环，而只要外面有人接应，突围出怪物的包围圈也不是不可能。”
众人不语，沉思起来。
这是个需要耗费不少特殊资源且风险极大的计划。
但倘若真的靠近圣女，或者继续南下，去抢那少得可怜还不见得能落脚的陆地，确实无异于慢性自杀。
更别说，留在黑环里的每一秒都很难受，大家也不觉得在毒圈里，活人还能照旧生存许久。
“大姐头，可我们在外围的兄弟数量也不多。如果让他们联合黑环外的其他队伍，那些队伍不见得愿意做这个买卖。毕竟，牺牲太大、成本太高、不确定性太强，收益又难说，而且还有可能被人截胡。”
蒋兰眼中光芒微闪：“那如果，是一个对新型资源非常渴望的大势力呢？”
“大势力？难道已经有官方势力开始清扫敌潮了吗？”
蒋兰摇头：“据说不是，但这个大势力的能耐应该非常不错。他们没有守在那种热能矿的周围建设据点，而是在星城建了一种叫能量塔的装置来抵御极寒。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清理好星城，并建设新的据点，还毫不害怕暴露自己的位置与实力……”
有谨慎的人提出异议：“这个所谓的大势力，该不会和圣女一样有猫腻吧？”
蒋兰的脸上写满了慎重：“不能排除这个可能。但如果大势力愿意动起来，他们的目的会是黑环里的新型稀有资源，而不是物资少得可怜的我们。不管这个大势力最终与我们的关系是敌是友，我们都能借他们的力冲出黑环，并借助混乱逃出去。只是……想冲过黑环外围的敌群，我们估计没办法全身而退。”
众人沉默，却也麻木了。
每次较大级别的作战，都会有人牺牲，这是不可避免的事情。
如果末世在觉醒者面前没那么可怕，想必早就已经有更大的势力解救全球，又或者，大家也不必每次都在牺牲掉一些同伴后才死里逃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