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03章
那时的他选择了孤独的亡命之路,而在这几年中,他发现自己越来越害怕孤独。
这也是为什么他收留小陈的原因。
因为严学奇发现,自己活了大半辈子,几乎没有人会在乎他,或者记得他。
有时候他会想,要是哪一天他死了,谁又会来帮他收尸?
多年后的重逢,他发现花鸡变了,不再是那个莽撞冲动的小混混,而是一个成熟稳重的男人。
曾经严学奇嘲笑花鸡为了所谓的兄弟情,差点丢了命,为了所谓的爱情,放弃了很多。
而这些东西,恰恰就是严学奇没有的。
或许是因为嫉妒,又或者是因为其他什么,他的心理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老严,人活着不能只为了活着。”
当时他对花鸡这句话嗤之以鼻,现在却开始理解这句话的分量。
这些年来,严学奇只有在赌桌上才能感受到自己还活着。
只有当筹码推出去的那一刻,看着骰子在桌上翻滚,或是扑克牌在指间翻飞,他才能体会到那种鲜活的紧张感。
赌博对他而言不是为了钱,而是为了那种悬于一线的刺激,那是他能找到的最接近生活意义的东西。
花鸡流亡归来后,他们一同前往缅甸边境。
在那里,严学奇看到花鸡对失去妻子的痛苦,也看到他眼中仍存留的人性光辉。
花鸡杀人,但不滥杀。
花鸡狠辣,但有底线。
最重要的是,花鸡始终记得自己是谁,而不是迷失在无尽的暴力与金钱中。
这一点深深触动了严学奇。
当花鸡决定回南城帮杨鸣时,严学奇本可以不跟随。
他有自己的路子,不需要再为任何人卖命。
但他选择了同行,或许是因为他隐约感到,花鸡身上有某种他失去的东西。
来到陵城,接近刘敏的本应只是一项无关痛痒的事。
但不知道为什么,他喜欢上了和对方待在一起时候的感觉。
或许是因为花鸡的影响,严学奇开始看到刘敏不仅仅是一个工具,而是一个活生生的人,有着自己的烦恼与苦痛。
她帮秃子做账多年,却从未得到应有的尊重与回报。
她渴望逃离这种不平等的关系,却又畏惧孤独地面对未知的未来。
在她身上,严学奇仿佛看到了自己的影子,同样被生活的洪流裹挟,找不到归属的人。
那一刻,一种久违的、几乎被他遗忘的情感悄然滋生。
这感觉如此陌生却又莫名熟悉,让他不由自主地想要靠近,想要保护,想要给予而非索取。
不仅仅是因为他利用了她,更是因为他在这个女人身上找到了一线希望。
希望自己不只是一把冰冷的刀,希望这颗麻木已久的心还能为某人跳动。
严学奇曾经嘲笑那些为情所困的人,认为感情是弱者的借口,是江湖中的致命软肋。
他曾经以为自己可以永远游离于人世情感之外,做一个没有牵挂的孤狼。
但现在他明白了花鸡的选择,也许拥有软肋并不是弱点,而是找到了值得付出生命去守护的东西。
……
陵城,农家院。
严学奇躺在那里,脸色苍白如纸。
尽管花鸡已经为他止血包扎,但失血太多,伤口又一次渗出暗红色的血迹。
花鸡坐在床边,沉默地看着严学奇。
曾经那个傲慢自信的男人,如今却虚弱地躺在这里。他们共事多年,一路走来,刀尖上舔血,却始终互相扶持。
“水……”严学奇嘶哑地开口。
花鸡倒了杯水,小心翼翼地扶起他的头,让他喝了几口。
“坚持住,我已经联系了老五,他会安排人来接我们。”
花鸡的声音罕见地带着一丝颤抖。
严学奇微微摇头,嘴角勾起一个苦笑:“别装了,你我都清楚……”
他咳嗽几声:“我这次恐怕活不成了。”
花鸡握紧了拳头,不愿承认这个事实。
“还记得当年你和杨鸣在缅甸遇到我和大毛的时候吗?”严学奇突然问道,目光飘向远方,仿佛穿越了时空。
“记得。”花鸡低声回答。
“我当时我对你并不看好,我更喜欢杨鸣,别看他话不多,可做事心狠手辣。”严学奇笑了笑,随即因为牵动伤口而皱眉,“可大毛却很喜欢你,你知道为什么吗?”
花鸡沉默片刻,说道:“因为我听话?”
“不,因为大毛知道,你天生适合这行。”严学奇的声音越来越低,“他比我看人准……我只是个赌徒,押上了一生,赌了个糊涂。”
屋外风吹过,摇晃着窗框。
花鸡起身关紧窗户,防止冷风吹进来。
“你知道吗?”严学奇突然说,“我一直很羡慕你。”
花鸡转过身,有些惊讶:“羡慕我什么?”
“羡慕你有兄弟,有孙巧……而我什么都没有,只有一身血债。”
花鸡走回床边,坐下来:“你有我。”
严学奇轻笑:“我这种人,注定孤独终老。就像那次在滇南,你说的那句话……人活着不能只为了活着。”
“我一直以为你变软弱了,现在才明白,你比我强。你找到了值得活的东西,而我……”
花鸡打断他:“别说了,留点力气。”
严学奇摇摇头:“已经不重要了。”
他伸手抓住花鸡的手腕,力道之大出乎意料:“你答应我一件事。”
“什么事,你说。”
“找到刘敏。”严学奇的眼中闪烁着执着的光芒,“照顾好她。”
花鸡有些想不通他的这个决定,不过还是答应下来:“我答应你。我一定带她离开陵城。”
“谢谢。”严学奇松了口气,仿佛卸下了最后一个重担,“我这辈子做过很多错事,杀过人,骗过人,也伤过无辜的人……当初我就不应该让你跟着我。”
花鸡眼眶微红:“严哥……”
严学奇停顿片刻,似乎在积攒最后的力气:“花鸡,记住,路是自己选的,死也认,别像我一样……”
花鸡紧紧握住严学奇的手,感受着那逐渐减弱的脉搏。
“你还记得我教你用枪的第一课吗?”严学奇突然问。
花鸡点头。
“我忘了告诉你最重要的一点……枪也会有感情……”
话音未落,严学奇的手突然失去了力气。
花鸡感到一阵剧痛,仿佛有什么东西从心里被生生撕裂。
窗外,夕阳的最后一缕光芒消失在地平线下。
花鸡缓缓合上严学奇的眼睛,将一枚硬币放在他的眼皮上。
这是他们这一行的规矩,让死者带着盘缠上路。
花鸡站起身,望向窗外的夜色,沉默不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