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 断魂草

姜怀卿看向院中那个奔去的小身影,“好巧。”


她蹦蹦跳跳那样可爱,定是个可爱的母亲养出来的性子。


“那,她是不是快回来了?我会否不便打扰。”


她莫名地急着想走。


“他,死了。”


姜怀卿的手一僵,被角划过掌心,“对不起。我......”


赵行舟就那样走了,任由竹君给她端来一小碗汤药,又拿来几个蜜饯果子,牵着她的小手离开。


夕阳下,竹影摇曳。


直到夕阳的昏黄竹影变成了月光下一株株黑色竹影,他和竹君都没有回来。


她在院中独坐,拾起脚边一片竹叶,细细擦干净,端详半晌。


脑海里搜寻着竹叶能吹的简单曲子,指尖竹叶捏在唇边,低声呜咽。


一曲终了。


寂静的黑夜一声极利的鸣镝。


这东西在上京这样的中原腹地十分罕见。


她自觉不妙,隐约觉得是人找到了自己,登时起身回屋。


身后是赵行舟急促地喊声,“竹君、竹君、莫睡!阿爸在这里!”


脚步声混着喊声,愈发真切,也愈发杂乱。


姜怀卿看到了赵行舟的另一面,一个慌乱的父亲。


他将她抱回屋子,嘴里不住地喊着,“不要睡,竹君、竹君,医士听到鸣镝声马上就来!”


一声一声,盖过了竹林的风声。


竹君的声音一声小过一声,“阿爸…阿爸…”


赵行舟没有看姜怀卿一眼,径直得喊着,直到姜怀卿拿起竹君仅仅攥着的小手,又抹了下她青得泛紫的唇角。


“是断魂草。”


赵行舟等着她的下一句,“断魂草和还魂草,相伴而生,她刚刚在哪里玩?我去找。”


“往东五里,有一个坟,我们一直在那里。”


“等我!”姜怀卿出了门。


百丈崖下,风疾云深,月光稀疏。


卵石湿滑,白日里尚且可以避开,黑夜里避无可避。


她一刻也不敢停,乱滚带爬渡过河滩,一路寻着稀薄的月光向东,看到一个低矮的坟茔,一块极简陋的木碑,依稀可辨——故人姜氏之墓。


这大概就是他那心上人吧?


他说了一句她死了,便带着女儿来这里枯坐了几个时辰。


女儿中毒,他那样着急,


黑夜,孤坟,耳边呼啸的风像极了鬼魅争相喊叫,她却在这里徒生出一点亲切之感。


还魂草和断魂草相伴而生,她绕着坟茔转了几圈,各采了几株,原路返回。


过了河滩时,她看了眼断魂草,狠心摘了一株叶子吃掉,继续赶路。


河滩距离小院,走路不过百十步。


到小院之时,她大概正好毒发。


姜怀卿算得没错,叩响木门时,她的唇角已青紫一片。


赵行舟惊愕,“姑娘!”


她举着手中那三株还魂草,笑道,“怕你不信,我刚刚也吃了断魂草。为保万无一失,我先吃还魂草,待我恢复后,你再喂她。”


说着,就将一株叶子取下,胡乱吞了,倚在门边喘气,也才看到屋内多了个长身玉立的年轻男人。


男人接了她的还魂草,挑眉,“没错,是这个。”


“放心,”她虚弱得笑笑,“很快。”


很快,她手脚的麻木感减弱,赵行舟见她唇角也已渐渐恢复原色。


年轻男人将剩下的叶子一齐捣碎,冲了水,喂给床边已完全熟睡模样的竹君,“走了,一刻便好。”


年轻男人收拾了桌上的瓶瓶罐罐,“肩伤可好了?”


姜怀卿懵懂点点头,他帮自己换的药吗?


“难怪不让我换药,非要自己亲自换药......佳人在侧,不打扰喽!”


男人走了,赵行舟一直背身照顾女儿。


她后知后觉地明白了那个年轻男人的意思,自己肩上的药是他上的。


那衣服呢?


她没敢问出口。


赵行舟背对着她,她越过他的肩头,看竹君气息渐匀,唇色也已恢复大半,转身欲走。


“那日情势紧急,衣服和药都是我换的”,他回过身来,站起来看着她,恭恭敬敬行礼,“姑娘若觉得不妥,若姑娘不嫌弃我,我其实......也可以娶姑娘。”


姜怀卿怔住。


赵行舟转去她面前,认真得看着她,“我不是说笑,我有些田产、铺面,在上京也算够生活。”


她看着那双澄亮眼睛,几乎要把自己溺进去。


赵行舟不知她在想什么,大约是没看上自己,又说,“若姑娘不愿嫁,我也可以赠予你些田产、铺面,以求补偿姑娘。”


她笑了,哪有救个人,还要搭上些田产、铺面的道理?


“你救我一次,我救你女儿一次,我们扯平了。”


赵行舟觉得她在笑自己奇怪,解释道,


“竹君她,出生时便没了生身母亲。近日来长大了些,已开蒙读书,时常问起母亲,故而我有了成家的念头。”


“成了家,你还是可以做你自己,我可以给你足够的钱财过活,只是想着能对她好一点,让她有个母亲。”


“何况她,格外喜欢你。”


他的目光望着床上小小的人儿,爱怜。


或许他在透过这小小的身影,看那个永远无法再见的爱人。


姜怀卿回身坐在门前阶下,自顾自说话,唇角笑意浅淡。


“我自小算无父无母,有个哥哥,但多年前也故去了。”


赵行舟怔住,难言的酸涩感从胃底窜到心尖。


因为她的坦诚,也因为她的过往。


“我从没有过家,习惯了漂泊。漂泊的人,露宿街头也是常有的,受伤换药实在算不得什么。你不用太在意。”


姜怀卿低下头,将眸底落寞收藏,再抬眸时,唇角笑意不减。


她没有被母亲爱过,如何会做母亲,来爱竹君呢?


“我这样的人,没办法做她的母亲。”


她看得出,这院子虽小也地处偏僻,但屋中陈设和用具,都价值不菲。


随随便便一个薄衾,都是织锦丝缎的。


他想选一个女人,能够长长久久陪着他们,能够做竹君的母亲。


她更看得出来,于他而言,不难。


难以想象,他们不过相识几日,竟然开始谈论婚嫁之事。


那晚的谈话,以她做不来竹君的母亲和他长久的沉默,作为结束。


第二日,她准备离开时,竹君盛情邀请她,一起看阿爸捉鱼。


赵行舟一身白色底衣,拿着一个木质的鱼叉,笨拙地在溪水里叉鱼。


她带着竹君站在河滩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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指挥他。


“阿爸,阿爸,这里!”


竹君指着水底一条黑鱼大叫。


姜怀卿轻抬手指,“嘘——”


小声在她耳边商量“竹君,我们要小声些哦,不要吓走了鱼儿们。”


竹君两只小手交叠在唇边,紧紧捂住自己的嘴,一双大大的眼睛望着她,猛点了两下头。


赵行舟在溪水被鱼儿戏弄了一个时辰,到底是没有捉到一条鱼,竹君难掩失落。


“阿爸......”


姜怀卿不忍她那样失落回家,上去接过赵行舟的木叉,“我来试试。”


左手高高扬起,盯住了一条小黑鱼,伺机而动。


手起叉落,几下便扬起手。


她笑得开怀,高举木叉,向竹君展示,“看!捉到了!”


竹君在河滩上雀跃跳着,身旁是静静站着的赵行舟。


木簪滑落,青丝飞扬,她的笑混着身后的阳光,撞进了他的眼睛里。


赵行舟想展示自己做饭的本事,小院里厨具一应俱全,可他连鱼鳞都不会刮。


他只会生火。


到底是姜怀卿坐在小院里刮了鱼鳞,在灶台前做了蒸鱼和汤。


她又多留了一日。


当晚,她和竹君嘱咐,以后不可以乱吃野草野花。


竹君好好答应了她,问她可不可以不走。


她说,“我会再来看竹君的,我会一直记得这里。”


她说这话的时候,赵行舟就在门外,风掀起他的衣角,他纹丝未动。


转天一大早,赵行舟将还在贪睡的竹君塞到她怀中,说自己有急事,要几日后才回来。


待她穿好衣服,追出去,赵行舟已不见了。


过了几日,他的确言而有信,回来了。


他带了许多乌托的好东西,说自己去了一趟边境。


竹君睡后,他很认真地问她,“现在,可以了吗?”


“可以什么?”


“可以做竹君的母亲。”


赵行舟并没有死心。


他这个无伤大雅的计谋得逞了。


姜怀卿的确对竹君日渐不舍,但她有她未完成的事,危险到可能丧命。


她摇摇头,“我,注定漂泊。”


赵行舟扳正她,“我问你,想不想?”


姜怀卿呼出一口气,抬眸,正视他的眸子,坚定地说,“不想。”


他的手滑落,放开了她。


当晚,她在他们睡熟的时候,趁着月色离开了。


再看一眼这个竹林掩映的小院,姜怀卿竟生出些不舍。


短暂的相逢,注定要相望于江湖。


她一个没有过去的人,谈什么未来呢?


那天,她以为,他隐居在百丈崖内,怀念着心爱之人,她继续漂泊,继续自己的事。


她以为,他们此生难见。


后来,胭脂铺一见,她以为他攀上了权贵。


那晚,她问自己很多次,赵行嫣怎么做得来竹君的母亲?


他怎么可以这样做竹君的父亲呢?


今日,她明白了。


他是皇后娘娘的嫡亲弟弟,他选定的夫人是云琅郡主。


她那样的菩萨心性,的确做得来竹君的母亲。


门外木门轻叩两声,打断她的回忆,一个女声轻声叩问,“赵公子,在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