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96章
“饿吗?”李瑕轻声问。
“回皇上,俺不饿,俺们相信劳大人早晚会来的,俺们都能坚持得住。”
李瑕含泪点点头,轻轻拍了拍小兵的肩膀,回了营帐。
“杀马吧。”李瑕对徐乾说。
“不行。没了马等真对战怎么和对方骑兵打?”
“那便烧了敌人的粮草。”
徐乾想了许久,没有别的办法,只能冒险,但皇上不许徐乾亲自出去。
二十天饿下来,神仙也难抵挡。
“让副将梁诚带五百人去吧,挑体力还好些的,杀匹马让他们吃饱。”
皇上走到自己最爱的御马前,那是神骏,他知道可以杀老马病马。
但他仍然选择这匹血统高贵,与他已有感情的战马。
他走到马头前,抚着因为缺饲料而不再光亮的鬃毛,抱住马儿的脖颈,马儿似有灵性,用头蹭着李瑕的头脸。
李瑕闭上眼,狠着心,从腰间拔出闪着锋芒的刀,一刀刺入马儿脖颈。
有小兵拿了盆来接住马血,这是皇上的马,给士兵做口粮,一点东西也不浪费才对得起它。
所有人都热泪盈眶,这是他们的皇帝。
舍得自己的马,让战士吃饱的皇帝。
值得让他们效忠,付出生命的大周皇帝。
肉煮好,所有人默契地退后,让梁副将与五百勇士吃饱。
李瑕一口肉也吃不下。
明月高悬,月色如洗,梁诚带着吃饱的五十人静悄悄出了城门。
直到天色发亮,他们还没回来。
北狄传出欢呼,驶出一队骑兵,人人手拿长枪。
杀到城门前,却见每条枪上挑着一个大周将士的头颅。
为首的正是副将梁诚的头。
李瑕闭上眼睛,深深的绝望袭来,他自己的衣袍已空荡荡十分宽大。
不理会叫嚣的敌人,他走下城楼,拐角处,昨日同他说过话的小兵安静地靠墙坐着。
李瑕走过去,见那孩子脸色发青,已没了呼吸。
他咬牙含泪,将孩子抱起,命人挖个浅坑,将其埋葬。
这只是开始,后面会有越来越多的人饿死。
“杀马。”李瑕对徐乾说,“这是皇命。”
……
徐乾也已熬得灯干油尽。
士兵爱戴他,将吃的尽量紧着他,可他一样爱兵如子,有苦大家一起受,如今,他也已经是强弩之末。
他手握长枪,满腔悲愤用力向地下一扎,长枪没入土地中。
杀马!对战士来说是耻辱。
马几乎等同于他们的战友。
不到最后生死一线,谁愿意举起这个屠刀?
“所有责任,都是朕的责任,战败也是朕的失责,你们是大周最好的将军和战士!”
李瑕声音颤抖,城外敌军呐喊一浪高过一浪。
他们在提前庆贺胜利,他们像死神在唱挽歌。
“骑兵又如何,我大周所有将士,死守城池,除非战死到最后一人,否则,决不投降。”
“决不投降!”“决不投降!”
所有人振臂高呼,李瑕拔出自己的佩剑,先冲徐乾耳语几句。
徐乾用力点头。
李瑕走到一匹战马前,那马儿后蹄站立嘶鸣不已,似乎感知到了自己的命运。
所有士兵跪下,请求皇上再等一天,他们还可以守城。
李瑕手握佩剑,含泪高声道,“朕已决意与你们同生共死,有你们为伴,朕战死也可瞑目。”
“这匹马是杀给徐将军的,他要冒死冲锋!我们不能让自己的将军与敢死队饿着上路。”
“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大周士兵虽饿着肚子,却士气高涨。
李瑕手起剑出,刺入马儿胸腔。
城门外,北狄已发起进攻,弓箭队的箭密如阴云,遮天蔽日。
北狄知道再冷下去,他们也抵不住,正犹豫攻城还是等待,活捉了梁副将,才知道大周士兵断粮多日。
为取得胜利,他们冒死攻城。
他们也怕过了这次机会,万一续上粮,大周胜算就大了。
虽是十五万大军对大周十万,但攻城战损太高,他们两边为难。
外面组织兵卒,数十人抬起圆柱粗木做的攻城槌撞击城门。
李瑕并不怕,城门在定北王手中,加固多次,甚至以生铁铸造形状将城门包了一层,里头的门栓更是粗得吓人。
就这样一个老诸侯王,却降了北狄!
徐乾自城池暗道带五十人小队偷偷溜出城外,从北狄大军侧翼绕开战线到敌人后方去。
他们带着火种、火箭、灯油再次偷袭敌人粮仓。
李瑕是这么想的,我方没东西吃,那你们也别吃,这样较量才公平。
杀个回马枪,他们肯定想不到,这是兵行险招。
所有精力都在正面对战上。
所有士兵已都投入战斗。
对方的号角与我方战鼓交织成凄厉混乱的长鸣。
城头兵声嘶力竭吼:“西南角,有云梯!!”
对方箭雨如蝗,遮天蔽日,青砖箭垛上插满黑羽。
城楼上的守望兵虽然举起遁甲,也不免有被箭中的。
折断露在外面的箭杆,只要不倒下,便要一直杀下去。
徐乾不在,只能由李瑕指挥。
他在后面支起大锅,叫人烧桐油。
一锅锅滚油从云梯浇下去,敌人惨叫着皮肉分离,坠下梯去。
攻城槌依旧撞在城门上发出闷雷般地轰响。
城墙上的投石机隆隆转动,石头投完,便装入热油向城外泼洒。
天气已冷,热油泼出去不能起效。
李瑕依旧吩咐只管泼。
待油也用尽,李瑕一声令下,“射火箭。”
敌军阵营爆发出阵阵恶鬼般的惨叫。
敌军阵四处着火,浑身是火的士兵奋力挣扎,黑色人影在火光中扭曲如地狱恶鬼。
头戴铁面的重步兵已顺着梯身攀爬上来,守城兵用力砍杀,实在砍不及,李瑕抢上前一刀劈断云梯,木屑擦着他的脸飞溅。
李瑕喘息着看向敌军阵,敌军仍然黑压压聚于城下,像杀不完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