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1章

母亲窝在藤椅里刷ipad,脚边还摞着半人高的《国家地理》杂志。

“哟,霍总舍得下凡啦?”钟芸头都没抬,手指在屏幕上划得飞起,“阿姨炖了佛跳墙,在灶上煨三小时了,就等霍总领赏脸呢。”

霍司律将西服外套放置在沙发背上,凑过去一瞧,好家伙,老太太在看敦煌壁画修复视频,弹幕飘过一串“师父缺徒弟吗?能吃会睡那种”。

他解开领带,正准备坐下时,霍靖尧突然起身拦住他。

“先别坐!”

“你妈把相亲资料铺满沙发了,我给你挪个vip专座。”说着甩过来个绣墩,上头绣着“早日脱单”四个大字。

霍司律直接无语住了,泄愤似的扯下领带,将“早日脱单”坐在屁股底下。

钟芸摘下老花镜,起身从黄花梨书匣里取出个牛皮档案袋:“上周拜访林老时,他家孙女儿送我的小玩意儿。”

袋口滑出几片梧桐叶书签,叶脉间隐约可见金丝修补的痕迹,“说是用故宫大修剩的库胶处理的。”

霍司律抚过叶片上细若游丝的接笔,想起大学时在苏博看到的《瘗鹤铭》修复展。

钟芸瞟了自家儿子一眼,“林老孙女修复的《清明上河图》残卷,下月要在浙博开展。”

霍司律秒懂母亲的想法,但故作不懂,竖起大拇指由衷称赞,“够厉害的,大师。”

“你要不要留两张开幕式的票?”

“我现在哪儿还有时间……啊疼!”

未说完的话被母亲用武力捏碎在指尖。

霍靖尧往他的紫砂壶里添水,氤氲水汽模糊了他眼角的笑纹:“听说那姑娘在灵隐寺修《罗汉图》时,发现明代画僧在降龙罗汉衣褶里藏了首小诗。”

他赶忙翻出手机照片,放大后的墨迹写着“千峰云起处,人间烟火长”。

“你们要是对传统文化感兴趣,干脆我帮你们准备两张票去支持支持林家妹妹。”

说着他便拿出手机作势要打电话给秘书,结果是又吃了自家母亲一拳。

“霍司律,你别在这儿给我揣着明白装糊涂,这姑娘可跟之前让你去相亲的对象不同,林部长的闺女,投身于非遗项目传承。要不是你爷爷的关系在,我们都高攀了人家姑娘。”

话至此处,钟芸突然停顿下来,转身又从抽屉里拿出照片,“你看看人家这长相,多漂亮啊,明媚又大气,我都有点儿担心人家看不上你。”

霍司律被自家母亲攻击得一口老血卡在心口,端起茶杯喝了一口,将那口老血顺下去。

“林老说烬雪那孩子,能在碎成齑粉的古瓷里辨出匠人指纹。”她忽然伸手拍了拍儿子肩头,“就像你爸当年从成堆财报里找出那支潜力股。”

霍司律望着杯中缓缓舒展的茶芽,余光扫向母亲手中的照片。

那是一张抓拍在修复院资料库的证件照。

意外浸透了黄昏的质感,姑娘侧身站在光谱仪前,孔雀蓝工作服被夕阳淬成釉色。

几缕碎发勾在耳后,露出颧骨处被青铜器反光镀上的金边,像是唐代贴金铜镜边缘剥落的岁月残痕。

真正吸引他注意的是那双琥珀色眼睛。

琥珀色瞳孔在冷调的光谱仪背景下格外清透,像封存着千年时光的琉璃盏。

碎发扫过微扬的眼尾,鼻梁投下的细长阴影恰好落在唇角朱砂印上,明明是很刻板的照片,却透着一股灵韵。

钟芸发现儿子认真打量照片的样子,嘴角疯狂扬起,立刻对着老霍使了个眼色。

霍靖尧立刻从牛皮纸袋里拿出一份“个人简历”,递给了过去。

“儿子啊,林家姑娘的资料都在这里,当然了,你的个人情况我们也提前跟人姑娘说了。”

霍司律眉心一跳,视线转移到父亲身上,问:“我的什么个人情况?”

钟芸立刻接话,“你从小到大的经历,你工作上的成就,当然还有你个人感情上的糗事。”

茶水顺下去的那口“老血”再次卡在心口,霍司律扶额苦笑,舌尖顶了顶左侧脸颊,伸手接过父亲手里的资料。

林烬雪,26岁,文物修复师。

翻动简历时,里面夹着的便签随之掉落,霍司律弯腰捡起,洒银笺上用瘦金体写着一句话。

“残卷补全终有隙,不如新墨续前缘”,纸角钤着方殷红小印:补阙斋。

看着便签上的这句话,霍司律突然轻笑出声。

二老看着儿子莫名其妙的笑容有些诧异。

“你们安排时间吧。”霍司律敛起嘴角上扬的弧度,看向满怀期待的父母。

“就明天,林姑娘明天有空!”钟芸立刻拍板定夺,生怕儿子反悔。

林烬雪接到爷爷电话时,刚从单位出来。

“爷爷,怎么了?”她一手拿着手机,一手打开车门侧身坐进主驾座椅。

“雪儿,霍家那小子明天想约你见面,你有空吗?”

林老爷子已是杖朝之年,但声音依旧洪亮,带着一种穿透岁月的力量。

林烬雪看着自己映在车窗玻璃上的眼睛,琥珀色瞳仁正在霓虹里微微收缩,像被惊动的蝶。

“有空。”她侧身将安全带系好。

电话那头传来翻阅文件的沙沙声:“霍司律以前来过咱们院儿,你还记得吧……”

怎么会不记得。

车窗外掠过的银杏树突然幻化成十五岁那年的金雨,穿白衬衫的少年俯身捡起她被风吹开的素描本。

骨节分明的手指拂过纸页上未干的墨迹,抬眼时墨色瞳仁里映着簌簌金雨:“林烬雪?”

他念她名字像在读诗。

“明晚七点,他说在东华门老地方等你。”爷爷的尾音沉进电话杂音里。

“知道了,爷爷。”她答得轻巧,尾音却惊动了车载香氛的烟雾。

她伸手触碰雾蒙蒙的车窗,指尖划开的水痕中,十五岁的自己正躲在紫檀屏风后偷看霍司律。

那年他俯身给爷爷斟茶时,西装裤绷出的褶皱比她临摹的宋代山石更有棱角。

手机屏幕暗下去的瞬间,后视镜里映出她亮晶晶的眸子,“修复师最懂破镜重圆。”

窗外起风了,银杏雨落得比任何一年都盛大。

她想起十八岁那年,那个装满心事的玻璃罐被她埋在老宅后院,那本《雪国》原来一直躺在时光深处,书页间还夹着十五岁的月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