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7章 往事追溯
林父昂首耸肩,沉下声不语,历尽沧桑的炯目,彼时黯淡无神。
轻叹一声,随之松下直挺半生的脊骨,少见的将佝偻、倦怠显露人前。
躬身取出袖间深藏的锦匣,压下腕骨处因着年事已高,病症徒增泛起的抖动,稳健递至她身前。
“原是一生秉承旧思的父亲,也会摒弃旧念。”
“任由女子持家掌业,顶门立户。”
“到底是年代变了。”
她喃喃自话,蜷紧的骨节,未曾偏移半分。
见久久僵持不下,林父自顾自言语,妄图缓解两人间微妙的气氛。
“人总该顺应而为。”
“为父苟活半生,方知逆天之举不可行。”
“蹉跎一生,枉费心思,空负余岁。”
“虽知为时已晚,仍想尽力而为。”
林父恳切道,捻住锦盒之手轻颤,抖动加剧。
“这番冠冕堂皇的说辞,天地可鉴,日月可昭。”
“父亲当真问心无愧?”
闻其虚言,她面露嗤笑,眸色清明,蔑态尽显。
空灵的笑声,顷刻响彻云间。
“分明是府中后继无人,父亲方才松了口。”
“恐门户落败,累世心血倾覆,受历代先辈所指,方才不得不为。”
“父亲怯懦无能,方才为身后之事劳心。”
“恐他日无颜面对先祖,不得不交出掌家之印。”
“父亲此生所亏欠、愧对的,非历代先辈的心血与功勋,也非对我的不管不问,放任自流。”
她猝然回身,扬手瘦削的股掌,重重挥上林父骨瘦的面庞。
抽离刹那,苍白的面庞上,红痕遍布。
“而是携手行过三十一载的夫人。”
她紧凝林父眉目,压抑气性,一字一顿开口。
垂落的手肘不时颤动,蜷紧的股掌间,骨节硌咯作响。
话落,林父脸色骤变,由虚态转为寡白,全无血色。
霎时间,目露惊恐,惧意横生。
嘴角轻微的蠕动,眸光不时的躲闪。
偏头侧目,无敢对视,将他的心虚、伪劣昭显。
林父背过身去,掩饰陡然间失态,与面色间久久不去的惊诧之色。
眼角微末的余光,悄然探查她的动向,见她偏移了眸光,方寸细致檫拭额间的冷汗。
只不知,她已将他的仓皇失措,与心虚之径,尽收眼底。
她佯装无察,口吻疏离道,似寻常浅谈,却又处处透着问责。
“父亲可有过半分悔意、愧疚?”
她徐徐质问,面露冷色,步步逼近那道瘦骨嶙峋的身影。
诘问入耳刹那,带起一阵虽极力压制,仍肉眼可见的战栗。
林父极力挺直脊骨,无半分松口之意。
“林家有今日,父亲劳苦功高。”
她冷笑着退离,幽幽之声将林父围困其间,避无可避。
“纸终包不住火。”
“这世间事,皆是人做天看。”
“纵有天神庇佑,只怕也保不住满身罪孽的父亲。”
“父亲当自求多福。”
“安然,享乐。”
话落,周边骤然落静,久久无声。
瞥见远处相携而来的身影,她自觉规避,步入殿中。
堪堪入殿,还未坐定,便撞上皇贵妃略带探寻的眸光。
她面露浅笑,出言解释,眸眼柔和,温意尽显。
“先前身有不适,恐殿前失仪,方才离殿休整。”
虚掩唇角,佯装檫拭秽物。
“未禀明姐姐,私下行事,妹妹在此赔礼。”
话罢,撑着茶案,作势起身。
落笙瞥见林初星的意图,示意宫侍将人拦下,随即出言宽慰。。
“妹妹已近临盆,身有不便本是理所当然。”
“本宫为母数载,明了那份艰辛,自不会怪罪。”
“妹妹大可宽心,勿要惊动了胎气。”
言语间,满含关切。
待稳实坐定,林初星方才欠身回话。
“多谢姐姐体恤。”
话音徐徐止下,长久搁置的寂静,一瞬复起,笼罩着殿中之人。
不时,殿中侍奉的侍从退去。
清宫冷殿间,只余下隔着高堂端坐的两人,与位立一旁,鲜少出言的近侍。
天色渐沉,苍穹上洒下的余晖,极为淡薄。
眼见频及流放时辰,落笙命人将二老唤入殿中,林贵人紧跟入殿。
念及林贵人的恩惠、孝行,与离别之象,落笙主张以茶代酒,为三人饯行。
闻其善言,林贵人陡然热泪盈眶,忙跪地谢恩。
二老紧随其后,伏身叩首。
落笙示意侍从去取茶盏,侍从领命离去。
尚不及行远,便被林初星出言拦下。
“边境苦寒,路途遥远。”
“天气渐寒,沿途风霜雨雪不断。”
“夫妇二人年事已高,满头花白,瘦骨嶙峋,只怕经不起蹉跎。”
“酒虽烈,却有暖身健脾之效。”
“以妹妹看,当是饮酒为好。”
“林老半生居于偏地,困守府宅间,无幸入宫,想来也不曾饮过宫中佳酿。”
“经此一难,今生怕是已无机缘。”
“恰逢今下际遇,饮一饮宫中的佳酿,也不失为一种圆满。”
“不知姐姐,对此意下如何?”
话落,偏眸望向高位之人,询道。
高位上,落笙抬眼迎上堂下投来的目光,只微末一瞬。
转瞬偏移,望向旁处,话音极为轻缓。
“妹妹所言有理,是本宫思虑不周。”
话落,示意侍从将茶换成酒。
良久,侍从托着酒盏入殿。
林贵人上前接过,欠身行礼时,捻紧的托盘陡然被夺去。
“犹记林贵人初入宫中时,本宫曾道其品性兼佳,谦和好礼,是谓闺中妙龄,徒叫人艳羡。”
“钦羡二老生得凤女,教其有方。”
“恰逢本宫临盆在即,也盼借二老的光,沾沾福气,喜获麟儿,添得凤女。”
“本宫定承习二老的风范,将其教导成才。”
“这饯行酒,便由本宫亲自为二老斟。”
“以慰本宫昔日的钦羡、叹服之情,聊表钦佩之意。”
林初星借故自请斟酒,言行间,礼数周全。
话罢,将托盘搁落案前,背过身斟酒。
临了,轻浅搁下酒盏,取下发间钗饰,划破股掌,将血色滴入杯中。
捻杯晃匀,酒渍由清转浊。
趁其不备,将手探入袖间,取出瓷瓶,置于上端轻晃。
事成,斟上末了一杯。
起身轻捻托盘,行至几人身前。
趁三人对饮的间隙,回过身,将托盘搁落案前,徐徐坐定。
思绪飘浮难定,渐行渐远,她似历经者,叙述着凄苦、惨痛的过往。
“三十一年前的芜县,极为落后,女子饱受封建残害,年满三岁便须出卖。”
“由母亲引见,喜娘做媒,卖做富贵人家的童养媳。”
“五岁的啊香儿,生不逢时,是为其中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