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6章 空负韶华

“便是知晓,方将自己逼得这般境地。”

“许是深有感触。”

“若是旁的人,落至林贵人那番境地,只怕早已同其父脱开干系,明哲保身。”

“深宫中的人心,最是难以揣度。”

“自居于深宫,便再未见过那般之人,与浑厚心性。”

“皇室之中,尽是弑父弑兄、手足相残的行举,何曾有过半分温情?”

“倒是不及寻常后宅的父女情深。”

“不禁让人酸涩。”

“遑论,皆是为人父母,终会有所历经。”

“或是感同身受,瞧着那样的举止,不免欣慰。”

她轻叹一声,重重道。

“啊洛沉静少言,啊笙精怪好动。”

“啊粢贪玩惹事,啊姿温静乖顺。”

“啊洛最为懂事,偏也极其多舛。”

“凭着那份稳重心细,若非体弱多病,也当是极为出色之人。”

“何至终年缠绵病榻,与世隔绝。”

“饶是艳阳天,也无敢将人搬离殿中,抱入庭院间温晒。”

“唯恐吹风着凉,加重病症,又得多饮些莫泛苦的汤药。”

“遑论阴天寒日,更是裹得紧实,几近密不透风,连同门窗也是终日闭合。”

“那样谨小慎微的日子,自起,便再无尽头。”

她平缓开口,眸色间,忧郁尤显。

“故此,你便再不求作为,饶是啊粢终日不念书,你也从无责备,从不过问。”

他出言附和她的话,不时抬手,替她拭去眼尾处,显浅的泪意。

“他能安然、康健,便是最大的作为。”

“饶是他日渐长,不愿居于宫中,自甘栖身市井,娶寻常女子为妻,我亦会听之任之。”

“纵是不日,啊笙、啊姿心有远嫁之念,只合乎心意,我皆会应允、准婚。”

“饶是自身苦些,也不愿她们步了后尘。”

“许是年岁渐长,无端看得透彻。”

“若无爱做加持,饶是体贴入微,也难以长久。”

“纵得婚爱之名,也不过行尸走肉,半生苦劳,同死无异。”

“子嗣,更是无形的藤蔓。”

“无声将人束缚,桎梏。”

“不及孤身一人恣意,适得。”

“两情相悦,无须朝暮。”

“两情不悦,同枕无心。”

“偏我这一生明白得太晚,轻易负了韶华。”

“顷其一生,空负韶华。”

她淡然开口,抬眼望向庭院中。

先前盛放的娇花,转瞬倾颓而落。

花期,原是那般短。

容颜,更是转瞬即逝。

不时,耳旁传来轻响。

“啊洛尚小,无须作为。”

他附近她耳畔,低颔浅语。

似刻意避及,有意未接她的后言。

“霍时锦,何苦自欺欺人呢?”

“若非病体累及,啊洛已近娶妻成家。”

“不过半年,我已是含饴弄孙的祖母。”

她闻之侧头,定定凝着他,语调轻缓。

良久,偏移眸目,望向殿外。

耳旁轻语渐起,无声搅动着她低沉的心绪。

“啊笙与啊姿,亦不会远嫁。”

“若不喜深宫拘束,我亦可为她们在外立公主府。”

“婚后同驸马居于公主府,和乐一生。”

“无须远嫁。”

他兀自道,眸目深晦。

悄声将人拢紧,似畏惧失去。

“若她们不愿呢?”

“强婚强嫁?”

“亦或是……”

“将其困于公主府中?”

“了此残生?”

闻之,她出言反问。

他的执意叫她寒畏。

那是自将她困于宫中,她第二次触及他的执态。

“她们是活生生之人,亦生有自主意识。”

“并非你手中的金器,可随意搁置。”

“也非你麾下的朝臣,呼之则来,挥之则去。”

“待年岁渐长,她们大可抉择往后存活的方式,与之相伴一生之人。”

“无须你的擅作主张。”

“你虽贵为一国君王,却也并非这世间的主宰。”

“可随意拂动旁人的喜悲。”

“逆转心性。”

她淡淡道,随之抬眼,失神凝着殿外。

原是冷情的帝王,也渴望同寻常之人般,阖家欢乐,其乐融融。

她暗暗喟叹,面露苦笑。

随之凉意横生,思绪渐起。

她知他爱女心切,却无以苟同他的行举。

许是他从未认真瞧过,啊笙与啊姿的面相。

细看那眉眼间,渴及自由、无拘的亮光。

那是她视之为命的骨肉,同她血脉相连,骨肉相接,她怎会不了然!

诞于宫墙之下,困于府墙之中。

和乐一生?

是守着清宫冷殿的和乐。

是困于高墙之中的和乐。

是财帛傍身的和乐。

是衣食无忧的和乐。

独不是由心的和乐。

不是所求的和乐。

是强行给予,迫使接纳的和乐。

那样的一生,与长居深宫又有何不同?

思及此,她轻浅侧目,打量殿中的陈设,华而无实。

饶是镀着金、嵌着银,也无以让人生喜,为之掀唇一笑,只增忧色。

“纵是将后天各一方,儿女归时半生,也无悔?”

沉默良久,他主动出言,轻声问询。

随之颔首,轻抵她肩颈。

趁其不备,同她十指交扣。

她无力垂放,轻浅出声。

“无悔。”

“饶是长路阻隔,相离一生。”

“只她们心喜,我便生喜。”

她凝望远处之景,回得肯定。

闻出话间,些微妥协之意,神情微变。

沉默良久,两人皆未出言,相依而偎,匀息显浅。

她蜷在他怀间,凝望殿外之景,浮动的心绪,尤显宁静。

入夜,她轻叹口气,抽离出身。

“已近半日,该回了。”

她望着殿外,出言提醒,神色极淡。

似习以为常。

见迟迟未生响动,她回身望去,堪堪撞入他深晦的眸中,几近沉溺。

察觉他的异同,她偏眸避之。

起身一瞬,被拽入怀间,伴携暖意的胸膛,不时倾身而上。

薄唇紧随,覆上唇齿间,吻意愈演愈烈。

不时,风吹帐起,床笫间,娇喘不断。

帐中人,一夜缠绵。

天色微白,声响渐止。

她无力瘫在怀间,紧闭眸目,沉沉安眠。

他悄声抬手,替她拢紧被褥,覆实轻颤的身子,拥着她的娇躯,安然睡去。

过午,怀间人堪有转醒之象。

她掀动眼帘,翻身面向床幔,欲撑坐起身,腰身忽的被锢住。

她稍怔,回过神,侧目望去。

不时,沙哑出声。

“已近一日,躺乏了,起身坐坐。”

“遑论,一日未曾露面。”

“依着宫中的惯例,早该生有闲话。”

她轻叹一声,伸手拂落腰腹处,略有薄茧的指腹。

不想,脱身不成,反被其紧扣、倾覆。

转瞬,温言入耳,拨动心弦。

“既病体未愈,便当安生休养。”

“无须顾及宫中闲碎。”

“旁的人也无敢妄言。”

“宫中之事,也当顺势搁置。”

“缓下心神,好生静养。”

“暗自神伤之举,切不可再生有!”

他细致安抚,将人扣在怀间,覆上厚褥。

闻言,她松下力道,顺势躺落。

背脊紧贴胸膛,身形依偎。

触及肤处凉意,眸目一滞,尤显深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