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俗烟火40

喝醉了?把家给砸了?

金福看着满地的碗碟碎片,,散落着的筷子,变形的篦子锅盖……他朝里看了一眼,见牡丹捂着脸,一脸惊恐的看着自己。

他往里走,牡丹赶紧说:“当家的……我马上收拾。”

金福拉开她的手,牡丹脸上清晰的巴掌印,看得出来这不是扇了一个巴掌才成这样的。

吴光生倒在炕上鼾声震天响,身上确实有酒气。

可这是在哪喝的酒?要是在家喝的酒,走到县城就半天,酒早都散了。况且,真要是醉了,还能走这么远的道?这要是在县城喝的酒……那就是蓄意闹事来的。

牡丹去拿扫帚,“我收拾……”

金福拉住她:“不要紧!”他拿了她手里的扫帚,自己清理。筷子洗一洗还能用,碗碟罐子啥的,算是毁了。至于锅盖篦子这些东西,都是自家用庄稼秸秆编的,不值钱。

他问牡丹说:“为啥打你?”

“说我不孝顺,只顾自己的日子,不管家里……要砸咱家的锅,我拦着不让……”锅太贵了,“他拉扯不开……”抽了柴火垛里的粗木棍,要打我,我抓住了木棍,他却松了手,抬手给我几个耳光,我没能躲开。

但这些过程……她觉得太丢人了!被丈夫看见自己被父亲殴打,有什么脸面。

自己本来就不是啥值钱的人,他得看不起我了。

今儿不光是自己在家,下班时间同事都回来了,也都看见了,也不知道人家背后怎么说自己,怎么笑话自己呢!有啥脸面出门嘛!

金福:“……”他才要说话,外面是一群的脚步声。

有人喊:“你们找谁?”

一个熟悉的声音说:“找牡丹!”

这是丈母娘的声音!

金福撩开帘子,看见丈母娘带着一群孩子来了。

“牡丹,你爸呢?”牡丹妈看见女婿站在门口,没敢进去,先出声问女儿,“你爸是不是在你这里。”

牡丹把碎瓷片往出一扔:你看!看看不就知道了。

牡丹妈看懂了,她急忙解释:“你也别怪你爸,你看咱都是一家人,你咋能一点都不顾念娘家呢?你都不知道人家咋说我跟你爸的!你要是在婆家得脸,你婆婆不能这么不给咱家面子。你婆家要是看得起我跟你爸,就不能这么办事……”

牡丹都愣住了,这说的是啥?我婆婆怎么不给面子了?我婆家咋看不起你跟我爸了?

她一把霍开金福,冲着她妈就嚷嚷,“我婆婆对我好不好,长眼睛的都看得见!你对我好不好,长眼睛也都看得见。你们作践我,拿我不当个人……遇到好人家,人人都拿我当人了,你们反而上门作践我……”

她气的眼睛红了,浑身哆嗦着,嘴唇哆嗦着,然后抓了瓷片就往弟弟妹妹身上扔:“滚——都给我滚——”

哪些孩子才不管你们怎么吵呢,牡丹晒在外面的地瓜干,他们抓了就往嘴里塞。

那东西不值啥,是牡丹去周末去河滩地,跟同时一块捡的。这事特别小个的,里面都是丝,有勤快的人去捡了回去喂猪。

牡丹不喂猪,她把那玩意洗干净,蒸熟,然后晒干,再用磨给磨成粉,收拾好了这也是粮食。只这一秋,她觉得磨成面怎么不得一二百斤呢。

还有捡回来的烂菜叶子,挖回来的野菜,也都腌上了。这都是放不坏的,明年青黄不接的时候,把这些给娘家带去,应该是能成的。

她从没想过拿婆家得贴补娘家,世人都知道,嫁到谁家就是谁家得人。进了金家得门,自己就是金家的人。补贴娘家的媳妇,婆家要是不高兴就能不要。

婆家很好,老天就开着一次眼,给她安排了这个婚事。她不敢把家给拆散了!所以,挣的钱都拿回家。

有时候想想弟弟妹妹,也心里过不去!周末一点时间,我勤快点,我想办法找些吃的,别管好坏,也别挑,饿不死就算了。

所以,她便是再累,都去捡去。又是淘又是洗,又是晒,回头还得磨。

结果呢?闹的这叫啥事?!

她委屈的趴在炕上哭的上气不接下气的,倒是她妈不敢再说话了。拎着孩子站在外面面色讪讪的。

金福冷着脸,去炕沿边拍了拍吴光生。之前的鼾声那么大,刚才却没鼾声了,这是睡着了?

拍了两下,人家没起来。

他抬手一拽,将人拉了起来。吴光生还装呢,金福也不戳破,不是嗳装吗?他就这么拖拽着把人往出送。地上的瓷片碎渣它不扎呀?

这些东西叫赔偿?那犯不上!得顾着媳妇的脸面。

他先把人给送过去,扔给丈母娘:“回去吧!家里的都砸了,也招待不了了。”

牡丹妈:“……”这女婿一拉下脸,她气虚,叫几个小的拖拽着男人回去了。

那么些看热闹的,也就都缩回去了。

金福把门口打扫干净,把晒着的红薯干都给收回去。然后回屋,见牡丹还在哭,也没言语,把门带上,自己出去了。

他去找了供销社认识的人,有那种带着豁口的碗碟罐子,真的是残次品,就在库房后头放着呢。

他花了点钱,挑了一些不妨碍用的,塞给对方点钱。

这人不要:“就这点东西。”

“你拿着!你不收我可不敢要。”

行!拿着就拿着。

从供销社出来,又有公私合营的点心铺子还开着门,他进去买了两斤点心,叫人分开包,一包一斤。

这才拎着回家,把买来的碗碟罐子给放在筐子里,然后把点心包拆开一个,自己拿了一个,咬了一口,看还躺在炕上没起身的牡丹,“……嗯……咋坏了?”

牡丹睁开眼,“啥还坏了?”

金福把咬了一口的点心塞给牡丹:“一股子发霉的味儿,白糟践钱了。”

牡丹咬了一口,甜的,没啥别的味儿,又香又苏。她含混道:“没坏!”

“没吃出来?啥舌头呀?你再尝尝……一口那么一点能尝出啥来?”

牡丹准备大口咬,金福一推她的手,剩下的全到嘴里了。

一个点心才多大?剩下的也就是一大口:还是甜的!没啥怪味。金福把拆开的那一包剩下的都给放到炕桌上,“你吃不出来好坏那就都吃了,别糟践。”然后把另一包一拿,就往出走。

“干啥去?”

“坏了!我把这个退了去。”要出门了,说牡丹,“别剩,招老鼠!”他指了指筐子,“吃饱了别躺着了,把这些洗干净,煮一煮……上面都有点豁口,别划了手,回头耽搁上班。”

牡丹闷闷的应着,一边吃着一边去看那些东西。

连着吃了三块了,她反应过来了,这点心就没坏。这样的天,点心咋能搁坏了。

这么想着,眼泪扑簌簌的往下落,却又吭哧一声笑了出来,然后过去把点心包好放在桌上。自己去洗碗碟,然后煮着,捞出来擦干净了,她才用碗把点心扣住:不怕老鼠的。

她听着外面的脚步声,以为金福拿着点心去看公婆了,一会子就回来了,可其实并没有。

金福拿着点心去了领导家,一边往领导家走,一边在心里思量着家里的事。

自家爸妈与人绝交,并不会跟人翻脸。这就说书上说的,君子绝交,不出恶言!就像是与祖父母,与二叔姑姑他们,没有剧烈的冲突。他们是怎么做的?从村上到公社,从公社到县里。

距离拉开之后,对方就会消失在生活里和视野里。是好是歹,跟自家的关系就小多了。

县里要建水库,是全县吃水的水源地,自来水公司和水利部门当然会参与其中。如果修建水库,选址之后,西山大队就有可能被移民。

而且,在好几个移民大队的选项中,这次西山大队出事了,还是宗族的原因,那么,考虑到这种情况,一定会选择拆散西山大队,把宗族全给拆了,东一家西一家,这个问题自然就解决了。

可移民的地方有很多,可能会分散在县里的各个公社里重新安排。

金福选了个地方——河滩一公社。

河滩一共三个公社,都是解放后移民过来的,各个省的都有,口音也五花八门。那里是大河决口的泛滥区,报纸上说,要复兴这样的地方,要把这些地方改造成良田。所以,从土地少的地方移了一部分百姓过来。

那里的地是真宽,一个大队,人均土地面积在七八亩,而且,土地肥沃。有些适合建造牧场,有些适合农耕。

人不愿意离开故土,但并不意味着迁过去就是坏事。

金福想把人支远,但因着是牡丹的家人,他去找人,希望把老丈人那一户,分到一公社去。去了就给分小院一套,土坯房三间。只要勤快,这几个大队可以说是人均口粮最多的几个大队。

是去办事的,所以,金福回来的就很迟了。

牡丹一直坐在炕上编草盖子,金福一回来她急忙问:“今儿的事你告诉爸妈了?”

“没有!”

“那你……干啥去了?”

金福坐在边上,跟牡丹好好说这里面的事:“……因为照顾移民,还会分一些移民口粮。遇到大灾,先救济移民!土地广,人口少……你后面这些弟弟妹妹也都大了,十八、十六、十五……当个大人用了,挣下来的口粮,不至于活不下去。”

就是远,离县城特别远,走一天都未必走得到。

牡丹只‘哦’了一声,就把点心推过去,“吃吧!”晚上都没吃饭。

金福拿了点心,看她:“离得近了,你爸还得闹!别人你挑拨他就闹,一闹就打你,我又不总在家……”

牡丹给他倒水:“那你明儿再买一包点心,给爸妈送农场去。”说着,声音就小了,“我爸闹到家里的事,别叫咱爸咱妈知道……成么?”

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