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09章 蛛丝马迹
“统领,该宣罪名了。”李五身边的一名百骑司说道。
李五点了点头。
“去吧。”
“是。”一名百骑司拱手应声,随后拿着一封布帛,朝着刑台上走去。
双手将布帛抖搂开,开始大声诵读台上所跪着的,即将行刑之人的罪名。
罪名诵读出来,连带着他们趁着书院入学考试,捣乱的事情也说了出来,着重渲染了他们是如何在普通学子,一心求学的重要场合,趁机闹事,意图刺杀太子。
罪名诵读下来,台下周围众人霎时间炸了锅。
去寻常人家孩子读书的地方去刺杀太子?
真特娘的不是人!
普通百姓家孩子有个正儿八经读书的地方多不容易。
尤其是泾阳县庄子上的书院,长安城的百姓们是都听说过的,甚至有的家里有点条件的,还想着让自家孩子去考一考那里的书院呢。
泾阳王心地善良,知道普通人家孩子读书有多难,特意在庄子上建了那么个书院,收的都是庄户人家的孩子在那里读书,泾阳王府和朝廷还自掏腰包补贴学生们。
入学考试这么重要的事情,太子殿下都亲自出面鼓励孩子们了。
这帮丧良心的玩意儿,竟然趁着这个机会去闹事。
还去针对太子殿下!
老天爷睁开眼吧?怎么不打雷活劈了这帮混账东西?!
苏定方往长安城送人犯的时候,罪名书都是苏定方写好的。
写好之后,送到宅子里,给李复看。
李复又给好好润色了一番。
什么叫挑动矛盾。
只有你世家会?
把朋友搞的多多的,敌人搞的少少的。
谁不会呢?
公开的事情,要掌握舆论,这些招数,你们会用来拿捏宫中,那李复就能用来拿捏世家。
所以,这罪状书,可真是要好好润色润色了。
但凡是矛盾,只要稍微用点心,说挑起来就挑起来了。
什么人才会不希望看到普通百姓出头?
当然是那些高高在上的世家老爷们。
所以,只需要稍微引导一下,有脑子活络的,自然就能去往这方面琢磨。
毕竟吃饱了闲着没事儿干的人也不少。
尤其是茶楼酒肆,路边摊,那些凑在一块喝茶喝酒的男人们。
那聊起天了,房玄龄的谋略也就一般般。
杜如晦的决断,多了几分优柔寡断。
李靖带兵打仗,缺几分火候。
至于当今陛下?打仗还行,治国凑合,宫里的秘闻可不少......
喝大了谁都不服,拉着好友的手就是:你听我说.......
“呸!这等人,活该他千刀万剐!”前排的屠夫朝着刑台的方向啐出口中草根,颈后肥肉随着喝骂颤动。
“老子的侄儿为了读书,挑灯夜读,头发都差点被油灯给烧了。”
“孩子们读书多不容易。”
“就是,普通人家的孩子读书容易吗?他们这么做,是想断了人家的路啊。”
“就是就是,该杀!”
周围看热闹的,大多都群情激奋,声讨着台上的犯人。
人声如沸水般翻腾,烂菜叶子和碎石如同雨点一般砸向刑台,周围的金吾卫连忙维护秩序,让众人后退。
刑台上不仅仅有犯人,还有官差呢。
这真是无妄之灾。
而那些犯人,一身的伤,惨白着脸色。
他们想喊,不是这样的。
但是嘴里都被塞了布,只能发出支支吾吾的吼声。
周遭的百姓们你一言我一语。
学子们更是张嘴就骂。
敢去骚扰读书人的事,真是过分!
学院是什么地方?是读书的地方,竟然在读书的地方做这等腌臜事,犯这等重罪,简直玷污了书院。
混在人群里的百骑司偶尔也伸手,跟着众人声讨着。
极尽全力的将自己隐藏的跟普通人没有什么区别,但是他们的注意力,却是在周围的人群上面。
就是为了找出与台上犯人有关的人物。
刑场西北角的槐树下,头上戴着帷帽的老妪攥着串菩提子,目光一刻未曾离开过刑台,如同枯木一样的手掌,颤颤巍巍的捻着念珠,帷帽垂帘下,泪眼婆娑。
刑台上跪着的有一人,是她的儿。
“午时已到!”
刑台上的人扯开嗓子喊着。
刽子手们迅速就位,双手持着大刀,站在了人犯的身后。
“验明正身。”
刽子手们上前将他们身后背负的罪牌摘下。
随即畅饮一口酒水,悉数喷洒在了手中的鬼头刀上,正午炽热的阳光照在刀身上,明晃晃的,令人不敢直视。
犯人们的呜咽声更甚,他们的目光也焦急的在台下的人群中不断的扫视着。
多么希望,最后一刻,还能出来主家找来的人,为他们据理力争。
他们没有刺杀太子,主家是知道的!
难不成,主家真的就对他们不管不顾了,牺牲了自己的性命。
然后,能保全家里人吗?
如果是这样,那也认了。
认了。
犯人被摁在木桩上,身后刽子手的鬼头刀高高举起,这一刻,犯人们也不再挣扎。
保全家人,他们认了,死就死吧。
至少,家人能活。
这事,本就无解了。
苏定方非要给他们安这么一个罪名,陛下和太子,也认同这个罪名,太子在场,就算是长了十张嘴,也说不清楚。
更是不能将主家供出来。
反正,横竖都是要死的。
混在人群中的百骑司一个个精神都紧绷了起来。
一声锣响,在众人的目光下,刽子手扬刀映出一弧冷光,鬼头刀落下瞬间,五颗头颅滚落在地。
台下众人纷纷叫好。
那槐树下的老妪,早已泣不成声,手上越发用力,那佛珠吃不住力气,直接绷断,珠子洒落了一地。
为了不让周围人看到她异样的模样,她蹲下身子,低着头,去将散落在地上的珠子一颗一颗的捡起来。
在屋顶上的百骑司,却已经是盯上了这一老妪。
原以为不过是个信佛的。
但是也不至于人犯死了,连手上的佛珠都崩断了。
但是此时却是不好出手,只能盯住了此人,再去观察她后续的行踪。
日影开始西斜,刑台上的血腥气裹着雄黄酒的刺鼻味,行刑结束之后,周围看热闹的百姓也散去了大半。
李五挎着长刀,走到台上,垂眸看着这五具尸体。
刑部和大理寺的官员见证了整个过程,此刻也来到了高台之上,看到眼前的场景,咽了口唾沫,没再说什么。
还未来得及收拾刑场,孙伏伽和崔仁师到了这边。
他们从庄子上回长安,才一进长安城门,就听到长安城里的人传扬说,在街口要行刑犯人。
他们又马不停蹄的往这边来赶。
但是看热闹的人太多了,他们回来的也太晚了,紧赶慢赶,来到这边之后,看到的是人犯已经被处决了的场景。
“孙少卿,崔侍郎。”李五对着他们二人随意拱了拱手。
“就这么,杀了?”崔仁师目光里全是惊骇。
“罪名确凿,当然要杀。”李五应声。
孙伏伽只是叹息一声,没有再说别的。
这些犯人,活不成。
除非说,他们将背后的主家一一交代出来,签字画押,或许,陛下能饶他们活。
但是他们的主子,可就不能让他们活了。
与他们有关联的人,也会被报复,赶尽杀绝。
所以,他们是必死的局。
在泾阳县军营里的地牢中,这个结局就已经注定了,所以不管他们遭多少罪,都要咬紧牙关。
甚至想要一心求死。
背后主家,都不能说。
孙伏伽有心想要问问,百骑司在长安城是否查出了什么线索,但是当着崔仁师还有其他两名官员的面,他想了想,最终还是没问出口。
想来,百骑司的人也是不想让人知道的。
只需要汇报给陛下就是了。
孙伏伽围观多年,起起伏伏,以毫无背景依靠的情况下走到今天,也并非只会犯颜直谏的二愣子。
“处刑已经完事儿了,两位,要不这收拾残局的事情,交给刑部或者是大理寺?”李五看着那两名来到台上的官员。
既然这么想掺和,给你们个机会。
两名官员面面相觑,最终将目光落在了孙伏伽和崔仁师的身上,想要从上司这里得到答案。
“崔兄,你怎么说?若是刑部不做的话,我倒是可以让大理寺的人来收拾收拾。”孙伏伽顺着李五的话说道。
崔仁师脸上露出一个尴尬的笑容。
“还是让刑部来吧。”崔仁师应声。
“行,那大理寺,就不掺和了。”孙伏伽看向那名大理寺的官员:“走吧,咱们回衙门去。”
“是。”
大理寺的官员跟着孙伏伽回去了,崔仁师和另外一名刑部的主事留了下来。
巡城的金吾卫们还在疏散着周围的百姓,李五作为百骑司的统领,走的干净利落。
随后,刑部的主事带着二十皂隶小跑而来,赭色公服被汗浸得深一块浅一块。
他们抬着蒙白布的竹担架,腰间晃荡的铜钥匙串叮当作响。
“石灰撒上三遍,戌时前要闻不着半点腥气。”
主事指挥着。
随后,他转身面向崔仁师,来到崔仁师跟前。
“崔侍郎,咱们.......揽下这活儿.......”
崔仁师叹息一声。
“无非就是咱们跟大理寺谁来收拾罢了,百骑司的人在这件事里,只管杀。”崔仁师说道:“这些尸体,收了之后,丢去乱葬岗吧,告诉下面的人,拾掇完了之后,就别再管了,此事,就莫要再沾染了,明白吗?”
崔仁师这是暗戳戳的给刑部里的人提了个醒。
反正话是说到这个份上了。
主事虽然不解,但还是拱手称是,应下了。
看着小吏们卖力的干活,主事在一边也在思索这事儿。
但是想着想着,额间的冷汗就滑入了衣领。
崔侍郎这般说,里面这是有事儿啊。
再次看向崔仁师的时候,主事的眼神里,带了几分感激。
整袋的生石灰被打开,雪白的粉末泼在血污上,腾起的青烟里混着皮肉焦糊的怪味。两个皂隶用鬃毛刷狠命刷洗石砖,刷柄上缠的麻布渐渐染成赭色。
回大理寺的路上,大理寺的官员询问孙伏伽。
“那边现场就这么交给刑部吗?他们查的明白吗?”
孙伏伽笑了笑。
“查不明白又能怎么样?陛下就没指望咱们能查明白,这里头的事情,想想就知道了,背后牵扯着人呢。”孙伏伽说道:“所以,这种机会,就让刑部去操持吧,你就不要去沾染了。”
孙伏伽身边的这个官员跟孙伏伽一样,没有太大的背景,因此,孙伏伽也不愿意让他掺和到这件事当中。
刑部那边,就看崔仁师怎么处理了,他要是聪明,就不要再继续陷进去了。
好不容易才把他自己,把崔家给摘出来。
暮鼓初响时,刑场已经冲刷如新,暗中的百骑司一直留意着刑场这边的情况,刑部的人收拾妥当之后,这边就没有人再过来了。
但是百骑司,也有盯着刑部小吏的人,甚至在乱葬岗都安排了人手。
刑部的小吏的确是将五名犯人的尸体全都扔在了乱葬岗,而后,刑部的人就回去了,到现在一直都没有动静。
就看是否会有人来乱葬岗,为犯人收尸了。
在刑场上的时候,的确是抓了一些蛛丝马迹。
只是百骑司的人谨慎,不到最后,是不会露面的。
刑部衙门里,崔仁师在查看这几日刑部收上来的卷宗。
倒是有崔家的另外一名在刑部中做官的人,有些愤愤。
“百骑司欺人太甚了,你未曾回长安的时候,咱们刑部的官员在刑场找那李五,你都不知道他说的话有多过分。”
崔仁师眼皮都懒得抬一下。
“有多过分?百骑司的态度,就是陛下的态度,你以为,陛下对如今的刑部,满意吗?恩?”
崔仁师的质问,那人霎时间愣住了。
“陛下对刑部,不满意?”
“哼。”崔仁师冷哼一声,只是他的不满意,倒不是对皇帝,而是对眼前这个蠢人。
“当初办案,地方上踢到长安,到了长安,县衙推给刑部,刑部不敢担责任,推给大理寺,而后就是大理寺和刑部相互推诿,你觉得,陛下满意吗?
若是满意,哪儿来的后续大规模的裁撤朝廷冗员?”